从古琴曲《广陵散》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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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琴曲《广陵散》想到的
作者:  水 兵

  一声琴音,可能唤醒一个美好的黎明。

  

  难得下雨,赖在床上不起来。有微信过来,是文化学者兼维兄的,他在听古琴《广陵散》,并把感悟发给我:

  

  古琴音乐家吴文光的广陵散,尽见天下大侠之豪气,一年总要找机会聆听一两次,以警醒平庸。

  

  广陵散可能源于聂政刺韩,但只作仇雠相报故事去听,便亏了嵇康以此曲而赴难之魏晋慷慨。

  

  吴先生曲中侠气磊落,铁骨铮铮,铿锵有声,义胆侠肝。张艺谋《英雄》三剑客和寒川子《鬼谷子的局》里墨家义举,皆是这般天下大侠之义,相较《射雕英雄传》的江湖之义,更见天地道心。

  

  刚寻得台湾琴家葛瀚聪广陵散全曲立秋雨闲欣赏,觉更多是君子风意,听来如孔子游历诸国,虽仁心大义,壮志难酬,尤其结尾急骤有累累丧家之状,终不堪舒志。

  

  为作比较,找出吴先生广陵散再聆听,眼耳并用,一曲终了,酣畅淋漓,大呼过瘾。特别注意结尾,这一大段的好,收得住,引得开,有壮士赴义,英灵归乡,死而不亡,落落彪炳史册之气象。

  

  欣赏吴先生此曲,每听必盯随他的手势,体会他会心处的澎湃胸臆。他身后的石门颂整拓,亦为曲境增加汉家之大气象。吴先生此曲,真中国琴曲之极致。

  

  微雨霏霏,一曲终了,该沏杯香茗与雨相携入秋了。

  

  兼维兄雅气。他的平常微信,也充盈着古韵文化味。找来吴文光先生的《广陵散》,倚床细听,如洪水猛泄,玉瓶乍裂,而那摩擦之音弹出的撕裂、震颤、力度都让人气血上涌,胸膛满满,连肌肉都绷紧,如健美凸出的肌腱。慷慨绝悲之声,如秋雨滴滴落入心窝。

  

  想那聂政、荆轲,更想那玉树临风、三十九岁赴死的嵇康,悲从心起。

  

  一首绝音,一声剑啸,可能是一个朝代的远去。

  

  当《广陵散》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刑场上空时,嵇康的生命也随之终结。这位竹林名士面对死亡时的从容不迫,将一曲琴音推向了永恒的艺术殿堂。“广陵散于今绝矣!”的慨叹,表面上是一首乐曲的失传,实则是一种精神姿态的绝响。在中国文化的长河中,这种为理想、为正义赴死的壮烈情怀,构成了民族精神中最为刚毅的脉络。从聂政刺韩王到荆轲刺秦王,从嵇康临刑抚琴到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这种赴死美学超越了单纯的牺牲行为,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和精神象征,在和平年代依然闪耀着独特的光芒,提醒着我们:一个民族的脊梁,往往是由那些敢于直面死亡的生命所铸就的。

  

  聂政的故事在《史记·刺客列传》中不过寥寥数百字,却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精神图景。这位齐国屠夫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独自闯入戒备森严的韩国朝堂,刺杀韩相侠累后,为避免连累姐姐,“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而死。这种极端惨烈的死法,超越了简单的报恩逻辑,上升为一种精神宣言。聂政在毁容自尽前的话语值得玩味:“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他将自己的生命价值完全系于“知己者”的认可,这种将个体生命置于道义之下的选择,构成了中国精神中最为崇高的部分。值得注意的是,聂政的姐姐聂荣闻讯后不顾危险前来认尸,最终哀恸而死,这一细节使聂政之死超越了个人复仇的狭隘,获得了伦理与美学的双重高度。在聂政姐弟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将死亡转化为精神力量的可能——死亡不再是终结,而成为某种永恒价值的起点。

  

  荆轲的形象则更为复杂多元。“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早已成为中国文学中最为经典的送别场景。荆轲刺秦王的行动虽然失败,但他在秦廷上“倚柱而笑,箕踞以骂”的姿态,却成为反抗暴政的精神图腾。与聂政不同,荆轲的行动具有明确的政治诉求——反抗秦国的兼并暴行。在《战国策》和《史记》的记载中,荆轲被塑造成一个兼具侠客气质和士人情怀的复杂形象,他既非单纯的武夫,也不是理想主义的书生,而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将个人命运与家国大义相结合的悲剧英雄。荆轲赴死前的种种犹豫与准备(等待助手、准备地图与匕首),恰恰显示了死亡抉择的沉重与严肃,而非一时冲动。这种明知必死而为之的清醒,构成了中国人侠义赴死的美学特质。

  

  嵇康则将这种赴死美学推向了艺术化的境界。作为竹林七贤的领袖,嵇康因得罪司马昭集团被判处死刑。在刑场上,他索琴弹奏《广陵散》,将生命的最后时刻转化为永恒的艺术瞬间。与聂政、荆轲的血腥结局不同,嵇康之死充满了文人特有的优雅与从容。但在这优雅背后,是同样坚定的精神立场——他拒绝向权贵低头,宁死不改变自己的处世原则。“广陵散于今绝矣”的慨叹,表面上是对乐曲失传的惋惜,实则是对一种不与世俗妥协的生活态度的坚持。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中“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的表白,表明了他的精神立场:个体的尊严与自由高于生命本身。这种将死亡艺术化的处理方式,使嵇康成为中国文化中精神贵族的典范。

  

  《广陵散》的真音旋律虽已失传,但它所代表的精神却从未断绝。从古至今,中华民族在面临重大考验时总有不屈的脊梁挺起,这正是志士仁人从生死大义的死亡美学中渗透到骨子血液里的历史回响。回望聂政的自屠、荆轲的易水悲歌、嵇康的刑场绝响,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个体的生命终结,更是一种文化精神的张扬与传承。和平年代,这种精神提醒我们:生活的意义不仅在于活着本身,更在于为何而活;死亡的价值不仅在于它的不可避免,更在于它能否成为某种永恒价值的见证。广陵虽散,精神永存——这或许就是中国古乐和中国文化给予世界的最为珍贵的精神遗产。(水 兵)


编辑:贾红英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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