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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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晴好
作者:  曾臻

  雨从立秋那天开始,缠缠绵绵一直下过了白露……山里的雨下得深沉,下得纯粹,无车马人喧,唯有沙沙雨声和涧谷湍濑之声,遍山林叶缀满涔凉。

  

  于我倒适趣,读读写写游弋于键盘与书页。近来读得乔琰散文数篇,文辞清丽细腻,彰显才情,不能不叹服血脉的传承。乔琰是著名作家乔典运的儿子。

  

  “我坐在小溪边看水,平坦处的水面浮着片晚霞,风一吹,那晚霞就顺着水纹慢慢淌,像被揉碎的红绸子。看水比看人踏实。看人要琢磨话里的弦外音,猜脸上的晴雨表:他笑未必是喜,得辨是真乐还是装的……”乔琰在《看水》中写道。

  

  再来读乔典运老师的《看山》:“早晨,太阳没出,我坐在河边,看河对面的山;黄昏,太阳落了,我坐在河边看河对面的山。看山比看人省心,看人,多看一眼,少看一眼,正眼看,斜眼看,喜眼看,怒眼看,都得想着点……山,爱怎么看怎么看,人喜它不喜,人怒它不怒……看多了,山就走进了心里,心也就走进了山里……山尖上的草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便迎风而舞,好得意,好张狂,看了心里便愤愤,为(山根)钻天杨鸣不平。再想想……钻天杨若生长在山尖,风必摧之;小草若生在路边,人必踏之。高的生低处,低的生高处,亏处有补,生得其所,是天意,也是命,何怨何恨?这才叫自然。”

  

  父子俩的文章脉息相因。

  

  雨天里读文章,文字似乎也潮湿起来,容易感伤怀旧,乍一想,不觉间乔典运老师已离世28载了。1997年2月春节前一晚上,他在西峡县医院的病床上,用喑哑的声音给朋友、学生一一打着电话,“曾臻,你好啊!”这是我听到乔典运老师的最后一句话,那年春节也是他在世间要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过了初八,他走了。我去吊唁,挽幛、花圈从院里布到街上,足有一里长。“酌三杯无奈酒斯哲骑箕化去青云岗恋托柏松,燃一瓣寂寞香此君著作犹在风流暮道抚草树”(二月河);“四十载风霜凝作哲思隽语,百万言文章全为社稷苍生”(周大新)。

  

  似水流年,恍然一梦,如今,我已青丝染霜,成了闲淡的半个山里人。自住进西峡太平镇,就一直想去拜谒乔典运老师的墓,怎奈今夏暑热难耐,又遇阴雨连绵,我在切切企盼着一个朗晴的天。

  

  9月9日,天气晴好,前一天在电话里与乔琰约好了,他说,乔典运文学馆已布展完成,我说,那就先去瞻仰文学馆,再去墓地。

  

  与先生驱车前往,进入西峡县城,沿着鹳河大道行驶,处处亮丽郁绿。进入龙乡路,蓝天白云下,一座鸽灰色间以枣红跳色大楼矗立在大道北面,枣红大门两旁镶以玻璃花格,门楣一杏黄匾额“乔典运文学馆”,字为王蒙所题。枣红楣板上,错落有致地镶嵌着乔典运著作书名:《问天》《别无选择》《磨盘山》《满票》《黑洞》……展馆占地5000多平方米,楼高四层,前有广场,端穆且具现代感。

  

  乔典运文学馆与周围的县一高及附中、县博物馆、图书馆、科技馆、电视台、体育馆、体育广场相呼应,浑然形成了这座城市的文化中心。这种文化品格的打造,展现出了西峡人的人文视野,润养着城市的灵魂,像一团炫燃的光让小城熠熠生辉。

  

  我们在展馆前停了下来,乔琰和妻子春雪已在此等候。

  

  走进展馆,乔典运老师的全身塑像蒙着红布,等待开馆揭幕。塑像前序言:文运与国运相牵,文脉与国脉相连。鲁迅先生说:“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乔典运,不愧为一个农民哲学家、一个农民的文学代言人。

  

  走进展厅,又见老师笑容。一幅横贯厅墙的浅浮雕壁画展现在眼前:太阳、祥云、大山,“乔典运文学馆”端肃的字体镶嵌其中,下面五谷、薯芋、箩筐,大树下老师挽着裤筒坐在石板上,面容慈和,高高的额头,眼角眯着几缕笑纹。这幅作品不知出自哪位高手,竟能把乔典运老师脸上那种睿智的幽微神韵和那抹永恒的微笑雕琢得活灵活现。他手里拿着笔记本与钢笔,和面前的几位农民交谈着什么,几个农人有的盘腿坐在地上,有的坐在柴捆上,有的手里端着旱烟袋……

  

  展厅里,从墙壁到玻璃展柜,布展着实物、图片、笔记、信函、手稿……在一壁阔大的墙体上,采用AI交互式全息投影,展出了作家的全部作品,观者只需抬手轻触书名,书中的场景、情节、人物活动与对话就以虚拟动态呈现出来,再现了一个作家的坎坷命运和他艰辛跋涉的历程。

  

  不过,要读懂乔典运,还是要读他的书。他在《命运》中叙述道,1954年,他作为复员军人带病回到家乡,复员费加医疗费近千元,这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那时一角钱能买12个鸡蛋。村里修水利没钱,自己年轻觉悟高,一下就捐了800元,“上级叫我很荣光了一番”。“没想到这一捐却捐出了后祸,文革中为这件事没少挨打,为啥捐?有啥阴谋?这是后话就不说了。钱捐给公家了,自己成了穷光蛋,又有病做不了重活,生活便没了着落。想去教个小学。我上过简师,在部队当过文化教员,我就去找教务科……”一个领导说,你这人咋这么不道德,自己患有肺结核,还想把病传染给下一代!这话很是伤情伤面子,“气过了想想也真有道理。没了出路又没了钱,常常想到死,死不主动找我,自己又没有勇气自杀,就这样和死一样地活着……”贫病交加中的他想到了写作,“一个鸡蛋换个蘸笔尖外加一包颜料粉,就这样开始了写作。”乔典运老师1955年开始创作,诗作首次刊发于《河南文艺》,1956年小说《送地》在《长江文艺》发表后,他被武汉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并被邀到武汉写稿,那个时代,这是极光荣的事了。

  

  在那个特殊的时期,队里给他派的活儿是挨家挨户到社员家茅厕掏大粪,粪挑子上肩不用手扶,换肩不用手着,快不洒慢不溅,过河爬坡如履平地,挑出了一道风景来,受到了村干部的夸赞。他戏言“如果举行挑大粪吉尼斯比赛,我肯定能得奖”。他脸上永远挂着一抹微笑,读他的书,想笑的时候倒是要哭了,这幽默来自于他的智慧和现实的荒诞。

  

  上世纪70年代后期,乔典运老师的创作出现了井喷式爆发,作品陆续刊发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并被《小说选刊》《新华文摘》《小说月报》连载刊登,部分作品被译成外文。《满票》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轰动全国,被文艺界称为“乔典运现象”。《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对他作了专题报道。他告诉读者,“我只是写了自己的感情,写了自己的眼泪,写了自己的欢欣,也写了自己的忏悔……只是为了吐出那些憋破肚子的心病,更是为了忘却。”

  

  移步展厅,所见他的照片,面容上无不笼着一抹永不消失的微笑,只有凝视久了,才能看出深蕴在那笑纹里的苦难阴影来。

  

  有评论说,他似乎不是为了描述,而是为了发现和批判。他写的是人们的活法、心里的苦楚,对国民性的认识有一种思想的穿透力,属于文学本质的东西。

  

  近午时分,我们走出文学馆,去往乔典运老师墓地。只知道墓地在五里桥,以为是很远的乡下,不想就在小城边缘。出城不远走进一条慢坡小路,拐入荒径登上岗坡,眼前一片柏树林,杂草横生,一丛丛茅草漫过脚踝。

  

  乔琰说:“曾姐,到了。”

  

  只见一方青石墓碑掩在柏树林柯里,后面一坟冢,乔典运老师与夫人就长眠在这里。乔琰说:“这一片是我们北堂村南岗组的坟茔。”透过乔木灌丛杂草,我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坟包。

  

  墓前,燃上三炷心香,三缕青烟通天达地,但愿人有在天之灵。乔典运老师的音容笑貌宛然在目,“曾臻,你想入省作协?”“是。”“把你的作品整理一下。”“曾臻,来西峡开笔会吧!”他在电话里说。“乔老师,最近有事,去不了。”“来吧!就两天。”那年,《南阳日报》笔会在西峡召开,已患喉癌的乔典运老师带着一群大作家小作者驱车上了老界岭,我方识得了这座南北气候分界的岭脉。一条盘山沙土路,人可下到涧谷,水澈清,溅花激浪,乔老师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那时,周同宾、周熠还健在,山水间,众人言笑晏晏……

  

  二月河老师说,“乔典运是南阳作家群的奠基石。”“有奖掖后进的那份主动自觉。”“这个‘军’的真正的创始人,由小到大的奋战带头者,是乔典运。”

  

  阳光洒在这片岗坡坟茔里,久雨初晴,浓郁的泥土气息蒸发起来,粉艳的喇叭花攀上枝柯迎光绽放。埋骨桑梓下,乡人幸相邻。他的墓碑上应刻勒下:一位农民的文学代言人。

  

  曾臻,南阳人,出版散文集《放牧性灵》、长篇小说《苍野无语》、传记文学《丰年之路》。散文《生命的暖色》入选《散文百家》十年精品选。


编辑:贾红英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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