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里的清风明月

笔墨里的清风明月

水兵

　　我总相信人与字的缘分，如同宣纸上晕开的墨迹，那支狼毫落笔时就已注定。

　　很久前就想求一幅张士钧先生的书法作品了，但因岁数差别和艺术门类不同，一直没有机会。虽然我是他任教大学的学生，但因没上过他的课，充其量算是他的一个叔伯学生。

　　数次进京，总在老乡或同道家里看到先生的墨宝，诸如剑胆琴心、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观海听涛等条幅，多有仰羡。问友人或领导这字咋样？都说士钧先生是南阳的书法大家，还说是南阳书协的奠基人。

　　这更令我向往。

　　身边的老师大家，一定要有一幅作品照耀在案头左右。下了决心，等待机会。

　　心有索字之求，就有心向所趋。

　　有次和南阳书家张兼维、刘黑木、史焕全君小聚，谈起书法之事，我说，南阳书家的作品，我大抵都有了，只缺了我十分想要的张士钧老师的，谁愿意搭桥？大家都笑笑，说，就你的名气和脾气，你要不来张老师的字，谁敢给你搭桥？讪笑了一通，却没人愿意帮忙，都怕落下人情债。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果不其然，机会来了。

　　忘了是哪天的午后，在微醺小憩后，随手翻看到女作家曾臻发在《南阳晚报》上写张先生的文章《书房墨韵》，不觉精神一振。打电话恭喜后就冒昧问曾臻愿不愿意搭个桥，求士钧教授一幅字。曾臻竟爽快地答应了。

　　过不了一日，曾臻来电话说，张老师问你写什么？是你自撰内容还是他随意写。并说最好是你自己撰，张老师读过你的文章，还夸你文采，早知道你了，心里已交往。

　　真的，假的？风骨卓然性格特立的张老师这般谦虚，让我大吃一惊！

　　当天晚上趁着酒兴，我就拟了两句话“难得糊涂，人生哪能都圆满；时宜时俗，人间正道是沧桑。”写完发给曾臻，曾臻说这联拟得好。我说胡诌两句，不是联，既不对仗工整，也不讲平仄音韵，只是心中勉励劝慰自己的两句话。

　　大概过了二三天吧，士钧教授传话来，问写的作品上署不署水兵的名字。我让曾臻转告张老师，一定署上。我是欣赏学习的，不是送人交流的，怎能不署名。曾臻说乔老师，我把张老师电话给你，你们直接联系吧，直接交流感情更深，也方便。我说，试试吧！

　　我当即给张老师通了电话，这场跨越四十年代际的师生对话终于展开。当电话那头传来张老师略带南阳腔的清沙嗓音时，我忽然想起他在《卧龙岗上可诗田》中的自况“白发盈肩，爪甲不荣，病骨支离而已也哉”。可实际传来的声音却像刚沸腾的陈年老黄酒，饱满炽热，后劲十足。

　　电话里，像忘年交的老朋友一样，谈了很多，我忐忑不安的心也放下了许多。

　　艺术共情相通，大家原来更平常！

　　又过了几日，士钧老师打来电话，说水兵，字给你写好了，写了七八幅，从中选了一幅钤了印落了款，有空你来拿吧。还说另给我写了一个小幅，不署名，随意处置吧！实在得如清水白石，一切释然。

　　我对张老师说，我不去取，选一个好日子咱们小聚一下吧。我要当面向老师致谢。张老师说，行，要简单，人要少。说自己老头子了，喜欢家常便饭，喝碗粥或一碗浆面条就行了。只是点了要参加的两个人，一个是牵线的作家曾臻，一个是才女若愚。我说：“中！”

　　生活中，家家都有人间烟火和红尘琐事，七差八差，终于在春正热闹的一天，我们几人在明媚阳光习习轻风中聚在了一起。张老师红光满面，风清骨峻。握手问候，亲切家常。

　　我感觉到了春风般的温暖，也感受到了大家谦逊雅致的君子风范。

　　士钧先生，何许人也？查看百度、DeepSeek介绍，简直是资料翻涌，目不暇接。

　　但我注意到了《豫闻视窗》“豫闻人物”上张士钧先生自撰的一篇文章《卧龙岗上可诗田》，附前介绍说： 张士钧，当代著名书法家，南阳师范学院三级教授。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书协会员，曾任河南省书协理事、中国书画文化研究所所长。是南阳地区书协成立的发起筹备人之一，第一届书协秘书长、副主席。作品入选全国第三、四、五届书展，首届全国电视书法比赛三等奖，河南省隶书展、行草书展均获一等奖。专业著作五部，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应邀参与撰写《中国书法鉴赏大辞典》。《中国青年报》曾载文称其书法作品“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追求新、美、险、拙的艺术境界”。

　　好了，就这些艺术成就和成果，就足以撑起“书法大家”的称号。

　　再看他文章中的自述和抒怀： 盖当南师教学闲暇，余雅好诗文，由来已久矣。偶有一纸数行，诌语自喜，些许诗草，意适东轩。俯仰之时，渐为陈迹。长此以往，父母双亲卧榻草蓐兮形容枯槁；儿女稚子尚读学堂兮任重道远。至于兹，予维白发盈肩，爪甲不荣，病骨支离而已也哉！流光荏苒，不胜感邪，诸事岂能尽如人意乎？

　　…… 夫卧龙岗，涵空写静，胜地之一隅，斯是陋室，惟吾松竹共色，独拂英华。嘻，伏牛叠翠蜿蜒八百里，壮我魂魄，可涤尘；龙头淯水幽姿三千顷，坐看云起，且柔肠;空谷逶迤横斜两三枝，赠我冷香，宜风骨。钧于渐悟与致远中，思接千载，物我玄会，听此冷然：“山月千年在，松风万里香。泉流天岸断，竹洞一绳床。”“经年登旷远，疏影已秋霜。流水深山里，灵云绕竹墙”《岗头二首》。余眷恋岗脉倚空，风物摩云，假我以大块文章。尔乃明月耕诗，氤氤氲氲，注满了灵机。及夫白云赋文，缥缥缈缈，清供着生命……期在远心旷度，修身从道。是以知，培育生命之“葆光”，既潜而不显，又昧而不耀，“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 贤者云，不作风波于世上，别有天地非人间。

　　文有诗韵，句有古意，胸有学养，情有初心。率性真诚之妙笔，快哉，快哉！

　　原来张老师还有清风明月般的诗情啊！

　　展开主赠的四尺整张书法，墨香扑鼻。整幅字藏露结合，方圆兼备，笔法灵活多变，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尤其“难得糊涂”四字，圆润滑韧，仿佛千锤百炼的墨中游龙，笔画里藏着沧桑风骨和通透之气；四平尺的楷书“茶洗俗尘”，风雅俊美，拙朴处见真章，就像伏牛山的花岗岩，棱角里藏着万古风云。

　　这四字是劝诫还是让我自勉抑或提醒，对我这个自负而又狂妄自大的俗人，正是一服良药，我要细细品之，用之，享之。

　　想起曾有书家说过，书法是活的，你屏气静听，书法中有呼吸。真正的笔墨有血脉，有气息。像小小的印章盖在鲜活生动的笔墨皱褶里，小鱼般游动添彩。如果死板地一味摹仿，线条就成了枯枝残叶。

　　而张老师的书法动静结合，墨香与精神交织，突然懂得他《岗头二首》里那句“松风万里香”，原是写给千年后某个读字人的暗语。所谓大家风范，不过是把生命熬成墨汁，在时光的宣纸上，写一封永远未完成的信。

　　我予清风送明月，墨香书韵大家风。新夏南风师道情，茶洗俗尘心眼明。以此感念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