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梦

追 梦

廖华歌

一

　　夜晚的灯光，湖水般明净，温润地洒下来，室内空调吹出的凉爽与窗外的闷热述说着两个完全不同的季节。

　　她坐在我身旁，我不时打量着这个叫媛媛的同乡女孩：青春、质朴、纯真、秀美、沉静，一种来自生命深处被知识营养起来的力量深深打动了我，仿佛一声呼唤划破阴沉的天空，面前立时阳光灿烂，鲜花开满山山岭岭……

　　中国科学院大学―我看过她的录取通知书。尽管如此，我还是因激动而有些恍惚，有些迷离地不停向她求证，在她的不断回答中，意识渐次恢复清醒，时间也慢慢接续起来。

　　媛媛各门功课都好，数学更是她的长项。她曾参加全国女子数学奥林匹克竞赛，荣获两次全国银奖！这次高考她自然也是报考的理科。

　　女孩子理科好很不容易，你怎么对数学情有独钟？我好奇而钦佩地问她。

　　我特别喜欢数学逻辑的严密性和结论的确定性。最终的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任何疑问。媛媛说这话时，满面笑意飞扬，在灯光下的湖水里轻轻荡动。

　　你之前由市校考入省实验中学，刚去时有无紧张和恐惧？毕竟离开父母和熟悉的环境，到几百里外一个全新而陌生的地方啊。我再问。

　　有，才去时是有些紧张，但只要心在学习上，就不去多想了，我很快融进去，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媛媛显得很开心。

　　此时，灯光四射，湖水映着天光云影、携鸟语花香，漫过我心空，又一波波奔向远方……

二

　　八百里伏牛山顶峰老界岭山下一个偏远的小村子，是我和媛媛的故乡。当听到媛媛考取京城一所名校时，不仅全村沸腾了，百里山乡的人们全都奔走道贺。

　　平日看惯的山水林木、花鸟岩石，忽然就都不一样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吉瑞和神秘，似乎全都成为应验在媛媛身上的万道祥光。老年人爱说的老话再次发芽生长，山山岭岭的树叶分明全都开成了花朵……

　　这可是咱这一方开天辟地的女“状元”哩，自古至今咱大山里的女娃们没有哪个比媛媛考得更在上哩。

　　人家祖坟埋得好，占住好风脉了，坟院冒青烟哩。

　　不相信地气不行，媛媛她爸就聪明，当初也是学习好，才考出去成了国家人……

　　祖上风脉，爷奶积德。人啊，都活在自己的命里……

三

　　命？命是什么？唯有敢于抗争命运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村里那些识字人和年轻后生们才不相信老年人说的那一套呢，早已听不进去的他们，急赤白脸地激烈驳斥：啥地气、风脉？全都是胡说八道！要不是这些年咱山村文化振兴，教学质量大提高，图书、阅览室办得好，想看啥书有啥书，能会是这样吗？要是人家自己不刻苦学习，不一门心思下苦功夫去奋斗，能行能中吗？传说世人都羡慕神仙自由自在，可那月亮里的吴刚还不是照样一刻不闲下力气砍桂树、造桂花酒？神仙都如此忙累，还说我们凡尘之人？即便大风刮得一地树叶都变成金子、变成人民币，也还得弯腰费力去捡呀，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果实？

　　这话说得很威严也很有分量，爱说老话的老年人细想想，也真是这个理儿，怪自己老思想、太落后，便再也不敢言语了。大家的话题自然转向只有品德好，吃苦耐劳勤奋好学，才能终有所成。

　　媛媛的父亲常以古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圆木警枕等刻苦学习的典故自励，他自己实实在在做到了闻鸡苦读、废寝忘食、勤学苦练、奋发图强，最终成为山乡那一代少有的大学生。

　　有这样的父亲作表率，聪慧的媛媛从小学习就好，还总喜欢帮助别人，她不只是要超越父亲，她要用自己的所学报效家乡的父老乡亲……

四

　　那天傍晚，当得知媛媛被录取时，我一个人在房间对着墙壁大声呼喊，那手舞足蹈的样子如果被人看到，定会认为我神经错乱，人整个疯了……

　　是疯了，那景况颇有点儿范进中举的样子，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竟会如此老夫聊发少年狂，可这是真的。尽管考中的并非我自己，然而从不曾有过如此状态的我，完全是不管不顾随心所欲地狂呼猛喊。我的声音分明已沿着熟悉的路径越过崇山峻岭，在大山深处故乡的山野轰然震响，那是对我们一直共同默守着的某种东西的回应和践约。

　　推开往事之门，在媛媛这样的年龄，我当然也有过很强烈的名校之梦，甚至为了实现梦想，曾跌撞得遍体鳞伤，可惜终未如愿。这深深的遗憾，成为厚厚日子里无法释解的情结，一种挥之不去的痛……而媛媛赶上了好时代，她勤苦努力，孜孜以求，十年寒窗终能如愿以偿。

　　原来，我的狂喜失态其来由自——是媛媛帮我圆了那久萦于心的名校梦啊！

　　当然，我深知，名校并非就是一切，非名校并非就怎么样了，那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一种遗憾，关键是这遗憾被媛媛消解并间接地给予了满足。平心而论，名校非名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在哪里，都要做最好的自己。我明白万事万物需恒久的时间来见证，对优劣高下最好的考量只能是漫漫时光……

　　媛媛不仅圆了我的梦，也圆了山村女子们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美好梦想。

五

　　曾经，村人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头。年终生产队搞决算、家家户户过年写对联、给在外的亲朋写信、读远方寄来的书信等，都须到几十里外的邻村去找人帮忙。我的父亲和舅舅他们那一代高小毕业生，算是百里山乡地道的本土文化人。后来山区办起了小学、中学，乡村文化被空前重视，奇迹出现了，前几年我舅舅的孙子北大金榜赫然题名，进而他北大硕士毕业，凤毛麟角的他，无疑是偏远家乡的自豪和荣耀！彼时，因故乡深山老林出了这第一位中国最高学府的“状元”，群山沸腾，旷野欢呼，岩石起舞，山民像过大年一样村村欢庆…………

　　而现下，媛媛以持续不懈地奔跑，为山乡女子“半边天”赢得了接力棒，乡民们那激情燃烧的火焰，在四野升腾，映红了故乡的天空。

　　从小看大，这女娃小时候就不一样，爱学习，懂礼貌，有成色，咋会没出息哩？

　　成材料树不用多修剪，没看人家那女娃多用功，成天手不离书哩。

　　家乡的老年人也与时俱进，亲眼所见的现实，使他们不再相信也不再说那老一套没影儿的话了，现实让他们看到，不受寒霜苦，哪得梅花香，幸福确然都是奋斗来的。

六

　　媛媛一直很安静地坐在那儿，不仅没有一丝洋洋自得，而且还不无遗憾地跟我说，这次她最应该拿高分的是数学，题都会做，只是那会儿不知怎么犯迷糊了，有两处没做好，不然会考得更好的。

　　我被她小小年纪就对自己那种严苛要求深深感动，那是根植于内心的修养，无须提醒的自觉，为别人着想的善良……

　　你已经考得足够好了！我看过今年的语文试卷，如果不复习，让我来考，绝对考不及格。我发自肺腑的话语随灯光般的湖水，跳动起伏着漫向远方。

　　行走成了我们畅谈的主题。媛媛说学无止境，考上大学只是开始，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她需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蹚过一条又一条河，对于她，没有终点，有的只能是永远地再出发……

　　在这万物茁壮成长的夏秋，天空海浪翻涌，云朵纷纷开花，故乡一次次在我和我们的梦中、心上、灵魂里，青葱、缤纷、金黄、永恒……

　　媛媛和故乡所有在外的游子，用果实的高度，阐释山村，让梦想一路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