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旱了一个夏季,老姜头给玉米浇了几遍水,眼看着玉米、花生要收了。进入九月,雨水突然多了起来,尤其是中下旬,几乎没几天好天。天像多愁善感的老妇人,时不时掉泪。门前那棵红桂树,花开得稠密,秋雨纷纷将花瓣打落在树下积水的洼子里。老姜头心疼地捞起一把,凑鼻闻了闻,又不舍地扔掉。
老姜头本打算找玉米收割机收,谁知雨下得没完没了。眼看着玉米要霉变,花生要出芽,他急得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时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
“这鬼天气!今年跟庄稼人杠上了!前期旱得地冒烟,现在又像小肠火,尿个不停,让人咋活呀!”老姜头拍着大腿骂。他从玉米地掰了几个棒子,剥开看看,穗子没往年大,籽粒倒还实在——到底是浇了两水。可个别玉米已有霉点,收割机进不来,地里坑坑洼洼全是水,人工掰回去也没处放,连阴雨下着,好像世界都泡在水里,到处湿淋淋的。堆在屋里还是会坏。老姜头左右为难,又跑到花生地里拔了把花生,一看已有个别出了芽,嘴里不住叹气。他攥着几个剥净的玉米穗和那把花生,悻悻地回了家。
老伴看他拧成疙瘩的脸,听着外面呼啦啦的雨声,也跟着叹气。“你也看到了,这苞谷花生再不收,都要坏在地里。”老姜头对着老伴嘟囔。老姜头把玉米穗和花生往地上一扔:“天气预报说雨还要下几天,不能眼睁睁看着东西坏,心疼人!”“谁不心疼?咱全家就靠这过日子。”老伴递过一条花毛巾,接着话头说。
东东秋期开学去了市职高——中考成绩刚好够上职高招的两个普高班,所以他学的是普通高中课程。这倒让老姜头宽慰不少。更让他高兴的是,东东又遇上了小学时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白洁。白洁现在在市职高任教,是从全市在职教师中选调的,讲课答辩一路过关。她见到东东很惊讶:“咋想你也不会成绩差成这样,当年可是小学拔尖的学生。”东东很惭愧,坦言成绩下滑是因为痴迷游戏。白老师没过多责怪,只说:“现在努力还不晚,我相信你有能力学好。”开学以来,白老师总格外关注他,要求东东平时把手机放在她那里保管,周末了拿走。知道他家经济条件不太好,白老师还给他找了个勤工俭学岗位。刚开始不玩手机,学习任务重,东东有点不适应。东东清楚,不能辜负白老师那清澈的眼神。懒惰贪玩的习性得改了。慢慢的,学习对他来说不再是负担。
国庆节这天,东东一早起来没见爷爷奶奶,便问西厢房的太奶奶:“老奶,天下着雨,我爷奶上哪儿去了?”“上地里掰玉米或者薅花生去了。”“下着雨还去?”“再不收秋,庄稼坏了,你爷要难受死的。”
看了一会儿书,雨还淅淅沥沥下着。东东突然想起什么,跑进西屋:“妈,我去街上买点菜。”“嗯,想吃啥自己买,我给你转钱。”东东妈妈说着要转钱。“不用,我手机里还有六七百。”东东边说边骑电动车走了。
“你咋有这么多钱?”妈妈疑惑追问,东东已骑远了。
约莫十一点,东东回来,先跑到太奶奶屋:“老奶,我爷奶在地里干活太辛苦,我想露一手做饭。没经验,您指导指导咋样?”“你真要做饭?”太奶奶喜上眉梢。“认真的,老奶,走,我扶您去厨房。”
在太奶奶指导下,东东择菜、洗菜、切菜,不时查手机视频学步骤。一个多钟头后,六荤六素一个汤摆上桌,还像模像样,色香味俱全。尤其是大盘鸡,和食堂做的差不多。太奶奶没牙,东东专门给她蒸了鸡蛋羹,鲜美的味道让她笑得合不拢嘴。
听到电动三轮声,东东忙跑出去。只见爷爷骑着三轮,浑身湿漉漉,赤着脚,满身泥巴,嘴唇乌青,脸白得没血色;三轮车上装满带秧的花生。奶奶躬身在车后推着,也满身泥,裤腿往下滴水。
东东赶紧端来热水,让爷爷奶奶换衣服。奶奶换好衣服匆匆去厨房,看见太奶奶坐在灶前,案板上摆着炒好的菜,惊讶道:“妈,这是……”“你大孙子的手艺。”太奶奶笑眯眯地说。东东奶奶一时愣住,不敢相信眼前情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眼里“一无是处”的孙子能做出饭菜。
东东把饭菜端上桌,摆好碗筷喊爷爷吃饭。老姜头看着满桌菜,一时懵了。老伴兴奋地说:“老东西,这回看你还埋汰东东不?这是东东做的!”老姜头露出难得的笑容,心里敞亮多了。
“东东,你说手机里还有六七百?钱搁哪儿来的?”妈妈拉着他妹妹从西屋出来。“我爸给的,咋了?”“你骗人!我问你爸了,他说开学就给一千元生活费,一个月了还剩六七百,你花钱如流水,谁信?说清楚咋回事!”妈妈有些生气。“真是我爸给的。”“还犟!”妈妈去掏东东手机。老姜头也紧张起来:“东东到底咋回事?可别干坏事!”“真没干坏事!这钱是我爸开学初给的,我只花了三百买生活用品和学习资料。”“那你吃饭咋解决的?”老姜头急了。“我本不想让你们担心,学校食堂有勤工俭学岗位,白老师说咱们经济条件不好,给我找的。帮食堂干点杂活,吃饭不要钱,时间不长,不影响学习。”“不可能!你平时懒得出奇,还能干这活?”妈妈不屑地说。“不信你问白老师。”东东委屈道。
眼看要闹僵,老姜头站起身:“东东到底咋回事,可不能学坏!”妈妈掏出手机:“你把白老师号码说下。”“喂,白老师吗?打扰了,我是姜东东妈妈,想问下东东是不是在食堂勤工俭学?”“是啊,他回去没给你说吗?”白老师在那头疑惑道。“哦,东东没说,我们怕他学坏……谢谢您费心,东东让您多操心了。”“没事,东东聪明,小学我教过,您放心,我会尽力的。”“太谢谢白老师了!”东东妈妈客气地说。全家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晚上,老姜头老伴没闲着,开始摘白天拉回来的带秧花生,把花生摊在地上晾。老姜头时不时看手机,生怕漏接电话。“燕子也不打电话,不是说国庆回来?咋连个信儿没有?”老姜头嘟囔。“上那么多学啥用?村里过去同龄的没上成学的姑娘都嫁人了,娃都上小学了,就她还单着,催她跟没事人似的,让我在街坊面前抬不起头。早知道不让她上那么多学!”老姜头气呼呼道。“上学时挺听话,就婚姻的事儿说不通,是倔还是抵触?一提她就翻脸。”老伴叹气。“你忘了?二歪媳妇娘家有个堂弟在上海,也是重点大学毕业。二歪媳妇前儿还说给燕子撮合?”“是说过,我也应了。二歪媳妇堂弟国庆回来,咱那丫头说回来到现在没信,是不是又躲着?”老伴叹口气。
突然,老姜头电话响了——是闺女打来的。“你到哪儿了?”他急切问。“还在上海,工作忙没买到票,四号才有票。上班前又没回上海的票,估计回不去了。”姜燕在那头说。“啥?不回来了?不回来你永远别回来!”老姜头气得把电话摔在地上,脸色煞白。老伴赶紧捡起:“燕子,你听妈说,哪怕头天回第二天走,你爹心脏不好,这阵子还捂着心口呢!”老伴央求着。“二歪媳妇说,她娘家堂弟条件不错,也在上海上班,也还单身,你们年龄差不多,你回来见一面!”“我的事我自己有数,非得瞎操心!”姜燕不耐烦。“把电话给我!”老姜头抢过老伴手机,迅速挂断。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时,外面传来小孙女的哭声——不知啥时候,孩子跑到外面玩,踩翻饮羊的水盆滑倒了,额头磕出血。老姜头老伴慌忙跑过去抱起孩子。老姜头又气又急跟过来,抬手想拍孙女屁股,又不舍得放下,咬咬牙把羊盆踢出两丈远。东东赶紧跑过去,把妹妹抱进屋清理伤口。雨还在下,老姜头木讷地站在原地。太奶奶在西厢房坐着,望着老姜头直摇头。
姜燕正为父亲发火悔恨,电话响了——是东东。“姑姑,我听到你和我爷爷奶奶打电话了。我觉得你要真孝敬爷爷奶奶,就回来一趟。他们为给你找对象急得直吵架,我爷到现在还气着,我奶在偷偷掉眼泪。”“老家一直下雨,苞谷花生全淋着雨在地里收,我爷我奶累得够呛。你这高级知识分子,可怜可怜他们吧。”东东小声说。“知道了。”电话那头传来低泣。
雨还在不停地下,地里水没脚脖,低洼处已看不见花生,一片汪洋。快手视频里,农民冒雨收玉米摘花生,累得瘫在泥地里的画面传得沸沸扬扬。老姜头自从挂了女儿电话,两天来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花生收完,又忙着和老伴掰玉米,装蛇皮袋往外扛。蛇皮袋上的泥水顺着身子往下淌,他浑身像泥母猪。他总发呆,平时少抽烟的他突然烟瘾大了,饭也吃得少。东东把这些偷偷拍下来发给姑姑。
东东搬来椅子:“爷,我知道您为姑姑找对象上火,这天又下个不停,秋庄稼机器收不了,全靠您和我奶冒雨收,太不容易了。你是全家精神支柱,可不能累病了,您一病全家就乱套。”他坐在老姜头身边说。“不想那烦心事。你看,今年虽遭灾,但为促进人口发展,对不满三周岁的儿童有补贴,妹妹有计生补助,每月三百,年底能补三千六。我勤工俭学,年内也能省几千。”老姜头听着听着,心口没那么堵了。
正说着,东东手机微信响了两声。他打开一看,是姑姑发来的两张图片:一张上海至郑州的机票,一张郑州至南阳的高铁票。东东兴奋得蹦起来——姑姑要回来了,明天就能到家!老姜头突然有了精神,冲堂屋老伴喊:“快去给二歪媳妇捎信,就说燕子明天到家,看啥时候和她堂弟见见面!”幸福弥漫在空气里,尽管外面还在下雨,却没那么烦人了。
作者:乔丙林,男,1975年出生,邓州市夏集镇人,大学学历,中文专业毕业,中小学高级教师,现任教于夏集镇关刘中心小学,闲暇时喜欢写点诗歌散文。
编辑:贾红英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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