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母亲,我更爱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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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母亲,我更爱这人间
作者:  水 兵

因为母亲,我更爱这人间

□ 水 兵


  书桌上的古茶树不觉间萌出了新芽,又一年的清明到了。我忽然记起今年是母亲的百岁诞辰,忆起她一生在尘埃中劳碌奋争却像小米粒一样在锅中翻腾的生活,不由心魂颤动。


  像尽孝不能等一样,想念也是不能等的。等过了那一时刻,就没有归心似箭心欲碎的感触了。


  母亲的坟坐落在老家的土地里。我风一样,驱车来到坟上。顾不上深嗅田野的芬芳,趴地叩头。袅袅青烟中,仿佛母亲在我的身旁,那是另一个界面的人间烟火。这个时刻,总有疼痛的气息,薄如蝶翅,却又重如墓碑。


  上罢坟,走回已陌生化的村庄,乡村的变化,仿佛故乡已是他乡。推开老屋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那把豁了口的旧斧头依然倚在墙角,斧柄上的纹路已被母亲布满老茧的手磨得发亮。父亲一样的老杏树在风里簌簌摇晃,粉白的花瓣飘落一院,腐朽的劈柴堆上也散落着,黑色上的片片花瓣,恍若母亲系着碎花围裙弯腰抱柴的旧时光。


  院子虽然被二嫂打扫得很干净,但挡不住没有母亲的荒凉。没有了炊烟和喂食,鸟儿们也不来了,一串串挂苞的槐条上,一只鸟也没有。整个村庄,好像连一只喜鹊叫喳喳的声响也没有。现在是啥也没有了,唯有母亲的老屋和一帧遗照还在,还有院角的粗瓷大水缸和父亲用过无数次的磨刀石。


  阳光照在一小块碎玻璃上,仿佛父亲曾经锋利刀具的寒光,刺得我眼花心颤。


  那时,母亲总在天未亮时就起身,先扫庭院,扫帚划过黄沙土的沙沙声比鸡鸣更早叩醒黎明。父亲远在二十多年前走后,这声音成了老屋最忠实的晨钟。记得那年冬雪压折了楼门前的大枣树,大树枝子挡着出门的路,母亲竟自个搬个木梯爬上去把断折的树枝锯掉。快七十了,我劝母亲搬来城里住,她说城里住着不习惯,还是乡下好。我说乡下冷,母亲说只要把柴火准备好就不怕冷。她说:“灶膛里火不熄,家就不会冷。”


  灶房里永远氤氲着烟气。母亲烧饭时爱哼些不知名的地方戏或小调,铁锅里的油声滋滋作响,混着柴火噼啪,像支未成曲的乡谣。九十六载春秋在她旋转不到五公里的半径里,却从未见她吃过药、打过针。那年我染了风寒,她连夜冒雨采来艾草,在土陶罐里熬成浓褐的汁。苦涩的药气弥漫满院,熏得羊圈里的羊都突突咳嗽。我七岁时患了急性肾炎,高烧不止,村里的赤脚医生已无能为力,叫赶快送医院,送晚了怕命难保。父亲、大哥派工不在家,为母则刚,母亲竟拉上二哥背着我,连夜赶二十多里小路,天明时来到医院。母亲说,我的命是在她背上捡回来的。


  后来我外出上学,回家时总见母亲在杏树遮罩的屋檐下做针线、纳鞋底。银针穿过千层布,是慈母手中线啊!我劝她歇息,她便指着杏树说:“你看这杏子,青了黄,黄了落,来年照样开得热闹。”树都不闲,人怎能闲着?


  最后一次在乡下见到母亲是在谷雨时节。老藤椅上的身影单薄佝偻得像张弓,却执意要给我们做饭。我让媳妇做了晚饭,连夜收拾好东西,第二天一早就把母亲拉到了城里。


  母亲总算在她85岁时离开了她半径不足十里的乡村。


  我记得那夜的星光特别亮,她忽然说起我儿时在寨河边摸螺蛳被水淹的旧事。她哭喊着扑向水塘,捞上来时,我已不省人事,连气息也没有了,都说,这娃是不行了。是门口的二爷耐着性子,坚持把我搭在牛背上,硬是转了半晌,我才倒着头吐出了一肚子的水,又活过来了。母亲说,她的泪水都哭干了,嗓子也哭喊哑了。“硬是你命大,不然,早就没了。”


  我笑着哭着……


  “用带来的快食面、火腿肠、老柴鸡做午餐,在奶奶的铁锅里再做一顿饭吧!”儿子说。


  切点肥肉,点上母亲留下的劈柴,炉膛里的火瞬间通红起来,映着墙上那张泛黄的遗照——穿蓝布衫的母亲头发已稀疏全白,仿佛满树杏花纷纷扬扬,落在她永远慈祥的眉梢上。


  母亲的一生就像泥土,朴实无华却孕育着无限生机。她用汗水浇灌着土地,用坚韧支撑着这个家。即使在最艰难的年月,她也从未向命运低头。记得那年大洪水,房屋倒塌,粮食全部冲走,一时没有吃穿,母亲饿着肚子到淤泥里捡拾一切能吃的东西,南瓜、烂水果、菜叶子,硬是扛过了那个水灾,等秋天淤泥地上长出鲜嫩的萝卜白菜,才彻底度过了那场要命的洪水,她像一株倔强的老树,深深扎在家乡的土地上。


  作为作家,我写了无数讴歌农民土地的篇章,可当我提笔写母亲时,总能感受到母亲殷殷的嘱托。“儿啊,做人一定要实诚、虚心,天狂要下雨,人狂要出事。草如果太旺,可能就没有庄稼了,也就到了除掉他的时候;人如果太狂,可能就没有朋友了!”


  她小草一样的朴素情怀,早已融入我的文字,成为我创作的源泉。即便离去,也像饱满的羊水和子宫,永远温暖滋养提醒着我。


  这个清明的午后,花甲之年的我回到了已经认不出的空荡荡的乡村。老屋仍在,草坯已朽,屋角的大槐树,院里的大杏树仍在,但都枯枝纵横;灶火已冰凉,但我仍闻到了母亲的味道。也许,她的灵魂还在村庄上空飘荡,用另一种方式观照着这座几代人居住的老院,在另一个维度陪伴在我的身旁。


  我母亲这么爱我,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爱自己,也爱别人,痛并快乐着!


  但因为母亲,我爱这苦难和人间烟火。


编辑:贾红英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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