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一九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后，刚高中毕业的我连续考了三年都名落孙山。父亲说：“算了吧，知道你上学时因‘文革’也没学到啥东西，这两年为复习功课没少耽误挣工分，等你婚后生孩子了，就把咱家上大学的希望放给他们，土里刨食的历史让孙子去改变。”

　　几年过去了，我和妻子还真先后生了大宝、二宝两个带把的小子。我暗自思忖：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人能考上大学，我一定创造条件，费尽心力帮孩子考上。红彤彤的阳光照四方，总不会老隔过我家门。

　　也许是老天有眼，大宝就像院子里的那棵亭亭玉立的椿树不生一枝斜杈地向上成长着。白里透红的圆脸蛋，忽闪忽闪像会说话的大眼睛，走起路来昂首挺胸，一看就是长大能干大事的料儿。从上一年级开始，他就特别懂事听话，学习刻苦认真，每学期如果考不了班里优秀名次，就会自责委屈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进取争胜心让人既宠爱又心疼。

　　二宝是违背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偷生的黑户。生他，我们家就像黄宏宋丹丹演的小品《超生游击队》的原型，一年多东躲西藏，南北换防。家里唯一最值钱的两头黄牛当了罚款，房顶上的瓦片被揭走半间。为了不让雨雪下到屋里，缺瓦的房顶铺上秸草。正因为生下二孩不易，我和妻子对二宝寄予的希望最大，对他的学习和成长管教更严。我心想，生你二宝，让老子耗尽了家财，你必须将来考个好大学把钱挣回来，从小学到初中，凡是能帮助二宝开发智力的工具和书籍，全家人都省吃俭用给他买，家里地里所有的大小劳作都不让他沾边，甚至连油瓶倒了都舍不得让他扶起。可二宝对家人的特别关爱并不领情，在学习上反而是期望越高他越是逆反。由开始上课不认真听老师演讲，逐渐恶化到迟到旷课。兴趣爱好上除了扣手机，就是到村北边的山坡上观赏那花花草草。眼看就要初中毕业，我和妻子轮番上阵给二宝讲家史、讲前途、讲利害，调教他像哥哥一样争取成材。二宝听不进去，我的手就发痒，顺手两耳巴子上去，把二宝打个趔趄，妻子顿时心疼地“呜呜”哭了起来。晚上一早睡在床上的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反复在想：同是父母生，老大和老二咋有这么大的反差呢？

　　这年7月，火红的阳光终究叩开了我们家的希望之门。志在必得的大宝顺利以高分成绩被省内一所理工类大学录取。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的第二天，我邀请到了村组干部和所有亲朋摆上宴席尽情热闹了一番。在送走大宝入学之后，初中毕业的二宝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脾气性格变得温和委婉。地里家里杂活抢着去干。一季炎热夏天的烘烤，原来白白胖胖的二宝变成了黑人。妻子说：大宝考上大学，让二宝受刺激变好了吧。我说：他现在变好还不迟，这几天咱就花些钱托关系也让他去上高中，兴许这五股六杈的秧苗还能结出大瓜呢。这天早上，近段时间已习惯很早就起床的二宝不见出门，我来到他的房间一看，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放着一封信：

　　看完二宝的信，我生气地对妻子说，什么省盐瞎酱的职业学校，分明是要走我这土里刨食的老路。妻子心疼儿子说，人各有志，由他去吧。

　　时间过得真快，大宝的四年本科顺利毕业。本来我是一心让大宝考个公务员，以光宗耀祖。可不争气的大宝连考两年，不是文化分差那么一点，就是面试不过关，为了尽快让大宝有份工作，而不长期呆在家里让村人说三道四，我忙催他寄出去上百份求职简历，最后被深圳的一家外资企业录用。虽事与愿违，但毕竟走出了土地。之后，每逢有人问起大宝的高就。我和妻子配合默契，异口同声只说是大宝在深圳工作。“大宝这孩子还真行，还是上了大学有出息。”邻居亲朋们一片夸赞。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一阵阵微风吹来，村子北边的山坡上各种争奇斗艳的山花飘起漫天的清香。从职校毕业又实习两年回来的二宝本可乘车一路到家，可他突然叫停了司机师傅，背着沉重的行囊走上了这布满花香的山坡。儿时的他只知道在这花海绿荫中徜徉游玩，而完全不懂这花草的根茎枝叶浑身是宝。二宝从行囊中找出了那本中药材标本，仔细识别着眼前的一株株花草，惊奇的发现在家乡这山上有很多和书里的标本对应着。前边几朵开着蓝花的药草不就是丹参吗？在学校时专业课老师讲到丹参这味中药时，他印象最为深刻。他知道家乡的乡邻们总是来这山坡上挖回丹参配红枣熬茶调理血脂。听老师说这种药材价值高，用途广，易加工，尤其是在家乡这山区的土地上适宜大面积种植。

　　二宝到家刚一落座，就异常兴奋地向我讲述了他这几年的在外经历。他在职校读的是中药材种植和加工专业，后来到安徽亳州实习，看到人家大面积种植药材稳稳赚钱，他回来也要在这片土地上做文章。成立一个中药材种植加工合作社，带动全村父老乡亲们都在这药材种植上富起来。是啊，这几年辛苦下来，二宝人变瘦了，变沉稳了，变精明了，看着二宝一脸的自信，我在想：他当初选择的路或许是对的。

　　第一年，二宝用自己在实习劳动中挣得的钱购回了丹参种子，分发给村上自愿加入的农户种植。由二宝统一组织技术管理，普遍长势良好。待第二年收获时，每亩丹参产值达到了4500多元。如果按照成本计算，超出了过去种植粮食的三倍还多。二宝创办中药材种植加工合作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附近的十里八乡，镇上领导几次来到村里总结二宝的种植经验，在全镇推广二宝的合作化经营模式，县电视台还来录像直播。很多农户纷纷加入到了二宝牵头的合作社里。看着二宝整天风风光光，忙忙碌碌的身影。妻子高兴地对我说：“咱这当了社长的二宝，还真为咱家争光了不少。”我悬而未答，心里却在笑着。

　　一天，大宝给我打电话说，由于受国际局势影响，他所在的公司已经有3个月未发工资，下步如何办，他在茫然中。我毫不犹豫地对大宝说：你回来吧，还是土地养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