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月季从童年开始。
儿时,街南头住着90岁高龄的梁老奶奶,她家房后菜园里的月季很有一段历史。
一个夏日的午后,一大片粉色的月季跃入我的视线,花朵含情脉脉,散发出迷人的温暖,但它的躯干表皮却像饱经风霜雨雪吹打,仿佛有着深刻而又惊心的生活经历,透着岁月的苍凉。那个夏天,我常常溜到菜园里去看月季。
小镇上的人们每每打探起这些花木的来历,梁老奶奶就闭目凝神,半晌答曰:“这棵月季比我的宅子都老,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后来,我听说我家祖上是从江南迁移过来的大户人家,民国时期这里曾是马氏家族的后花园。我对这些花木产生强烈的敬畏感,或许它们能完整地记得我们家族的前世今生。枝蔓下,一条石板小径掩映,仿佛为我们留下一条鲜花铺就的时光隧道,可以直通100多年前的某个场景——裹着三寸金莲的太祖母、曾祖母悠然地在花园里徘徊,阳光缱绻,花影含娇,风传呢语,满园月季渲染了流年里的烟火岁月……
岁月静静流淌,花木演绎着各种陈年往事。几年后,梁老奶奶家的菜园成了我家的新宅子,那些花木就成了我的心爱之物。
爱上月季,何尝不是一场美丽的邂逅。清代诗人李渔在《闲情偶记》里曾为月季增加一名曰“断续花”,断,告别过往;续,承接未来。在告别与承接的过程中,完成使命的转换,完成希望的接力,寓意多么深远。于是,月季在我心中扎根发芽。
我的童年、少年时光是在淡淡花香中度过的,每天推开门,那满眼的花朵,和着母亲的笑脸,温馨瞬间把我包围。
初春,火红的海棠闪亮登场,可是,短短半月就随风而去。唯有月季月月开到纷繁,应了杨万里“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的诗句。花事盛时,蜜蜂蝴蝶都像飞翔的花朵。高大的灌木丛,粉色的花瓣,那淡淡的花香不浓不烈,氤氲着淡淡的药香,满院花语呢喃。
初夏,我坐在花荫下看书,花瓣落在书页上、落在头发上,阳光照上去,一派明艳。令人惊喜的是,花枝修剪后,很快冒出褐红的嫩芽,次月就会开出一朵鲜花。奶奶告诉我:“月季通人性,你待它好,它就使劲开花给你看。”奶奶给月季埋鸡粪时,我总是捏着鼻子逃开,傍晚却悄悄把淘米水倒进花根下。
“谁非过客,花是主人”。在这花木葱茏的庭院里,我们先后送走了祖母、母亲。无言的心路,装载深深浅浅的脚窝,在月季花丛里长大的我也随着微微的清风离家渐行渐远。岁岁年年,物是人非,故园里,草依然绿,花依然开。亲手养一盆和老宅院子里一样品种的月季,成了我无法割舍的夙愿。父亲得知后,经过剪枝、扦插、精心培育,挑出四盆粗壮的花苗,送给我们姊妹。这些月季开放在我们的庭院里、阳台上,似乎在打量着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就像父母当年的目光和期望。
我担心我的月季水土不服,转念又想,每次扦插、迁移都带着寄托、饱含深情,遍历沧桑,生命会更绚烂、更超然!我确信,我的月季是有灵魂的。不几日,这月季就像入乡随俗的大家闺秀,喜欢上我和我的家人,活得恣意又从容。即使在山寒水瘦、万物萧条的数九寒冬里,它们也不忘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小开几朵,随风摇曳。这普通的月季,在我的眼中有别样的风情,虽然不是欺霜傲雪,却也温柔可人,略显三分清高孤傲,正是我喜欢的样子。我期待我的生活也像月季,开得饱满,过得红火。素淡的日子里,这有根有爱的月季,在我们的家里延续着“家和万事兴”的交响乐。
那日,狂风把月季的花枝吹得七零八落,我心疼不已,连夜用竹篾和麻绳给它们“接骨”,仿佛在给受伤的亲人包扎;月季生了虫子,我手忙脚乱查资料,配药、喷洒……
清晨,斑驳的光影从高楼的缝隙洒下,儿时的青砖小院与此刻的钢筋森林在雾气中重叠,那些关于等待与守候的密码,原来都藏在年轮般的花瓣里。
傍晚,看见邻家的月季红得雅致、红得热烈、红得灿烂,我想,也许在这座小城的无数个窗前都摇曳着一枝跨越时空的月季…… (马春歌)
编辑:贾红英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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