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光洒到村东，菜园子就有了生机。清晨的露珠还在丝瓜架上打转，母亲已经挎着竹篮在田埂间穿梭了。她灰蓝色的布衫沾着草屑，手指节上凝着经年的泥土，整个人像是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老藤，与这方菜畦融成浑然的气韵。
春分刚过，她总要在垄沟里埋下几粒南瓜籽，像给婴儿掖被角般仔细。"南瓜秧要喝饱露水才肯伸腰。"她说话时，我总盯着她耳后那缕白发在晨风里忽闪，像是去年冬日残存的雪。藤蔓爬满竹架时，她总要系些红布条，"小虫（鸟雀）见了这颜色就害怕，不敢来吃了"，其实那些布条早褪成了白色，倒成了绿浪里翩跹的蝴蝶。
夏夜里，菜园会浮起幽蓝的磷火，因为菜园子紧挨着魏家坟园。母亲说，是萤虫在给瓜果点灯。月光浇在青椒叶上泛着银光，她总爱摘片薄荷叶让我含着解暑，清凉里带着丝丝苦意。茄子紫得发亮那几日，她总要守着不让白头翁啄食，蒲扇摇碎的星光落在她肩头，倒比茄子花还细碎。
最难忘秋末收红薯的光景。母亲用镰刀划开土地的动作轻柔得像掀开襁褓，沾着湿泥的红薯露出圆滚滚的脸。她总把裂口的埋在灶灰里煨熟，焦香混着草木灰的气息，是冬日里最暖的零嘴。霜降前最后一茬韭菜割下来时，她总要在根茬处撒把草木灰，"来年开春还能再发三茬"，这话说了三十年。
篱笆边的野蔷薇，年年往菜园里探头，母亲从不肯剪，任那些粉白的花瓣落进菠菜畦。雨水多的年份，她会用破瓦罐接檐溜浇小葱，水珠顺着葱管滚进泥土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她摇着纺车的动静。我总疑心那些水珠里藏着她的絮语，要不怎会每片菜叶都长得那样欢喜。
地头的车前草黄了又青，母亲的腰渐渐弯成老丝瓜的藤。可只要晨雾里还浮着竹篮晃动的影子，菜畦间还响着旧胶鞋踩碎露珠的轻响，这片土地就永远涌动着湿润的生机。母亲走了，埋在北大沟，这块菜园子里那些南瓜花、茄子叶、韭菜茬，原是母亲写给岁月的信笺，每一道叶脉里都蜿蜒着未说尽的情话。（通讯员胡春红）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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