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 火
赵长春
冬天来了。老北风呜呜叫,大雪花呼呼飘,就可以烤火了。
那时候,冬天真的是冬天,滴水成冰,呵气成团,不敢出手。见面,蜷缩着身子,问候一句“吃过了”,接着就说天冷,还是回家烤火吧。
烤火,多是一家人,或者邻家串门闲聊,围住火盆。火盆,简易的,用一个废弃的铁盆,或者烂铁锅;讲究的,多用土制,老土团着麦秸、硬草,秋日晴天时打好,盆形。雪下来了,火盆被端进屋,占据中间位置,周围是一圈的椅子、凳子,坐着大人小孩;再有人加进来,就把椅子、凳子往外挪挪,放进一个窄小的坐具,甚或一截圆木,竖着,当座。第二天,再烤火,那截圆木可能已经在火盆中,被火燃烧着。
烤火柴多是硬柴。派不上用场的木材,深挖出来的树根,朽坏的家具,俗称“劈柴”;最差也得是苞谷秸秆、棉花秳子。软柴干草的话,不经烧,轰的一把,火苗挺高,没有耐力。年前谁家伐了大树,会在院子角落里积起一垛木柴,能烤上一个冬天。还没有干透的树枝、树根,在火中,会噗噗地吐湿气,鼓出白气泡,甚至砰地炸响,溅起火星,明灭在烤火人的腿脚上。小孩子会吓一跳,大人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仿佛赶走了什么。
小孩子们也喜欢烤火,偎着大人凑热闹。热乎乎的火灰中,煨上红薯,混上花生、苞谷、黄豆。不一会儿,香气飘逸,用木棍拨拉出来,左右手来回倒,吹着,吹去了浮灰、热气,就进了嘴。红薯得耐心等,煨透了,掰开,丝丝白气,红红瓤心,面香,绵甜。谁都喜欢吃。包括拱来拱去的狗,也很耐心,绝不也决不去抢我们手中的红薯,而眼巴巴地盼望舔食剥落的红薯皮儿。
烤火多在大雪封门的冬夜。夜长,风大,火苗跳跃闪挪,火声毕毕剥剥。关了门,堵了门槛下猫出入的过道,一家人围着火盆,奓着手,时不时地对搓一下,抹抹脸,揪揪耳朵,说天说地。烟暖房,火烤透了,屋子暖和了,父母会把被褥在火上熥一熥,去去寒气,叠好,我们就钻了被窝,舒服地睡去。火盆的余烬还红红地,母亲多会搬过纺车,再纺一会儿棉线,嘤嘤嗡嗡,如同催眠曲。
烤火还有个好地方,生产队的牲口院,俗称“牛屋院”。一个坐北朝南的大院子,中间是一堆高高的黄土,用来垫牛圈、羊圈。东、西、北各一排房,饲喂牛羊。一个饲养员养三到四头牛,多是光棍汉,吃住就在牛屋里。牛羊吃草时,硬的疙节咀嚼不动,留在了槽边。饲养员就耐心地捧出来,晒在太阳地儿。干透了,集在屋角;到冬天,用来烤火,就在槽头前、床铺侧的地上一堆,细麦秸引燃。不少人吃了晚饭,出来蹭火,打牌,吸旱烟,说东说西,喷“瞎话儿”。
“瞎话儿”是故乡袁店河畔的民间文学,在漫长冬夜的火堆旁,被火烤得热腾腾的,营养了我没有书读的童年、少年。八百老虎闹东京,王小砍柴,壳瓢精,牛郎织女,七仙女,盘古开天,人猴……当然,还有那个时代特有的乡野轶事,一股脑地被我汲取着,无论精华,糟粕。有时贪玩得太晚,推门看大雪已经封了门、路,就挤睡在那里,听牛铃铛的响,晃啷,晃啷……还睡过羊圈,从墙角上了木梯,棚顶上一堆被褥,铺垫着柴草。羊们就在下面,打着响鼻,弹跳,或者哗哗地尿。
再大点,跟爷到菜园里睡。那些寒冷的冬夜,爷拢起一堆火,火光映红那间小屋,我翻着堂姐的语文课本,她织着小手套,爷煮着豆腐汤,屋外就是风的探头探脑,雪的大步小跑……现在想来,微火暖炉娱长夜,竟然是难得的诗意和温暖,虽然清贫。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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