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待年

盛装待年

祁 娟

　　日子在窗前沉静而澄澈的河边滑过，不易觉察。曾经茂盛在河边的芦苇，已经成了季节风干的标本。经过城市一些整洁空旷的路段，看到到处悬挂着节日特有的喜庆装扮，在高大的建筑群盘绕、在明净的橱窗摆放，在绿色的乔木和低矮的灌木点缀，以及那绽开笑容格外绚丽的花们，我就知道，某一刻快要来临了。

　　你还是那么兴奋，像个孩子一样对待春节。母亲说着，将一大袋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麦香的蒸馒头递给我，过几天再炸些油饼，酥肉和鱼块给你。她睁圆了眼睛看着我的脸，似乎要看清我的样子。当然，你知道的。我掩饰不住脸上的笑，谁不喜欢呢。

　　我也喜欢。母亲整理着头上的帽子，并戴好口罩。一到冬天，年迈的她进入隆冬之后，稍有不慎，就会气管发炎，咳嗽绵延很久。这才刚刚痊愈，所以格外注意。我喜欢春节是因为小时候，日子太苦，一年到头吃不上什么食物。也只有过年才会改善一下。母亲转过头，看着不远处街边的一些摊位，那里摆放着红彤彤的春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记得很清楚，我们吃的那块巴掌大的猪肉，是你外祖父给人干活挣得的。她的目光有些火花出来：你外祖母将肉肥的部分化成油渣，给我们兄弟姐妹八个人每人分几块，特别香。瘦肉部分呢？我饶有兴趣地问。再分成两份，一份和白萝卜剁碎了包饺子，饺子的鲜香前所未有。另外一份和白萝卜，加一片老姜再熬制一大锅汤，盛出来，放进一个大瓦盆，从大年初一开始，每天舀两勺，兑上水在锅里加热，一大家人口就着杂面饼，一直喝到破五。母亲的表情应该是悲喜交加的，从她那双我无法探测的目光里，多少流露出一点，虽然她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我的惊讶如同瞬间飘落的雪花，同时漫过来的还有对那个非常年代的辛酸，在风里无声地漾开。

　　现在的我们衣食无忧，连空气都是甜香的味道。我暗自思量着，和母亲走过吆喝着的卤肉熟食摊位，也丝毫勾不起胃口的贪馋。印象中年少的春节，有新衣服，蜜点，烟花爆竹，串亲戚，还有少不了的压岁钱。春节在青年时代的漂泊和游历中也更加弥足珍贵。彼时的我在南方，到了春节临近的日子，总惶惑不安，担心订不到票。拿到票后又激动得彻夜难眠，回家啊，和父母团聚，他们是我的家。我如同和千万个远足的人一样，带着温暖的渴望和焦灼的滚烫，向着家乡奔赴。

　　见面的那一刻，激动的心情令我语无伦次，也使悬浮着的心尘埃落定，归属感和松弛感，在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嗨呀！我看着母亲笑，感觉冬天的温度都在发生变化，赶到站台接我的母亲鼻尖冒着汗，围着我左看右看的。

　　瘦了，工作很辛苦？她胖胖的脸上写着担忧。

　　轻松得很，我摇头。那吃得不好？她又说。我有点难为情地回应，也不是。但其实是我的胃太挑剔了，我吃不惯南方的米和菜。我一门心思地只想着家里的味道。

　　母亲不再多问，她照例为我准备了各种美食。我依然惦记着最初的触感，在咀嚼中品味着魂牵梦萦的亲切。吃慢一些，没人跟你抢。她总疼爱地拿餐巾纸抹掉我嘴角的油滴。她喜欢看着我吃东西，看着我的迷醉和狼狈。我知道她眼睛里的满足，那是经由匮乏奋争到富足的光泽，是给予儿女满腔的热爱。

　　你看，那个。母亲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我飘忽的思绪。你穿上肯定好看。她指着橱窗里一件藏蓝色束腰毛呢大衣。母亲知道我钟情于这个颜色，且衣柜里这个颜色的系列霸占了半壁江山。而它在耀眼地向我招手，我雀跃着冲了进去。试穿后效果意料之中的好，这迷人的藏蓝，深沉宁静，让我的自信心大增。母亲站在一旁，认真地上下打量着我，脸上的褶皱都叠在一起了，她笑得合不拢嘴：好看。并掏钱准备付账，我执意不让她买单。

　　我买给你。母亲郑重地说，给你买件衣服算什么，你是我生的。难得你这么喜欢。我仍然迅疾地拿手机扫码付账。她有些遗憾地拧了一下我的胳膊。你妈妈真好。快走出商店门时，营业员羡慕地大声说了一句。

　　这伟大的时代，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母亲，居然回过头看着那位笑容可掬的营业员，说了令我诧异的话：这伟大的时代，有吃有喝，有钱，想买什么就买，多好。

　　你上初中时，过年带你去买新衣裳，你就看中这款颜色了，我却没给你买。母亲微笑着，弹了弹手提袋里的新衣服，那时候，不仅仅我们还不够宽裕，还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而那件衣服比较贵；再者，担心你注重打扮，会影响学习，就有意买不太好看相对廉价的衣服。

　　我记得的。我犹豫了一下，将迟疑的话淡淡地说了出来。

　　那时候，因为没有漂亮的衣服，大年初一的早上，我总是躲在院子里热闹人们的背后，感觉自己像个丑小鸭，不敢见人。我的脸颊因为情绪略有点激动而发热，我看着母亲有些不安的眼神，接着说，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过年，每次那清脆的鞭炮连串地响起来，我就满心欢喜地爬起来，穿上早已放在床边、叠得整齐的新衣服，拉上弟弟就往外冲，虽然，我的衣服不漂亮。但就喜欢那样的气氛，喜欢那莫名的令人高兴的气氛。

　　喔？母亲再次认真地看着我，她睁圆了眼睛，眼睛有些泛红，并把口罩重新拉了拉。现在都好了，不是么。她伸过手摸了摸我帽檐下的脑门。我释然地点头。留在家人身边，不去南方，陪伴和团聚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路上的人又多了些，能够看到的车辆都满载年货。人们的脚步仿佛也加快了些，都在为这个神秘而庄重的节日做些准备。春节的步伐临近，或者马上呼之欲出了。

　　城市上空笼罩着各种美味的芳香和甜蜜，扑面而来。太阳温暖地照着地面的房舍，照着绿植，照着同样茁壮生长在城市周边的麦田。令他们都镀上闪亮的金光。一切都井井有条，那么祥和。大地上的一切，都要披上节日的盛装。

　　年，将在眼前，也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