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堰

石头堰

刘文方

　　乡村的岭头地边，房前屋后，随处可见高低大小、长短不一的石头堰。

　　石头堰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垒成的防护墙，修建在地块、山林或者房屋前后场地的边缘，用于挡水，防止水土流失。

　　它的最底层起土挖槽，一般大石头码在下层和外层，大石头就位后，用薄块石头垫平支牢固。大小形状不同的石头搭配着，利用自然形状错缝搭接，压着茬垒，然后用小石头填补空隙，垒到一定高度时，就把上边的土刨开摊平，然后接着垒，直到相应高度，整个石头堰下宽上窄，自然倾斜，一般呈梯形，和原来盖房子时用石头扎根脚相似。

　　石头堰是村民们对土地的关爱与呵护，每一道石头堰就是农民在过去岁月里流血流汗的象征，也寄托着对土地丰收的希冀，见证着村庄的记忆和大地的丰收。

　　家乡多丘陵山地，大大小小的地块就散落其中，一道道石头堰也散布其间。过去，土地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是农民的命根子。时常会看到田地里赤着双脚的老农，满是粗糙茧子的双手里捧着泥土，放在眼前仔细地查看，有时还会放到鼻子边闻一闻，他们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对待着它们。垒成的石头堰，就是给它们细心地穿上了一层防护服。

　　不少石头堰有百年的历史。遥想当年，先民们一个个肩扛人抬，头刨，铁锨除，男男女女齐上阵，趁着农闲季节，垒成一道道石头堰，那该是怎样一幅让人震撼的场景啊。他们就地取材，让零落在四处的毫不起眼的石头发挥作用，让它们交错相接，首尾相顾，手肩相连，形成一道道石头堰。它们屹立在那儿，犹如护盾，默默守护着每一块土地。

　　一场大雨过后，农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地里，查看着庄稼，查看着石头堰。哪里有塌豁，哪里的石头堰冲垮了，每个人都了如指掌。然后，人们就抓紧时间对石头堰缝缝补补，让它重新坚固如初。

　　小时候，曾见过垒石头堰的情景。高音喇叭哇哇叫，一群衣衫褴褛的劳动力，喊着号子，光着膀子，每人都有一股用不完的劲儿。大抬筐，肩上扛，也有人独自怀抱着大石头，两人抬着的，还有小些的石头钩担挑着的。一块块的石头放到了指定的位置，两三个有经验的师傅快速审视着石头的形状和大小，然后把它们垒到合适的位置，半晌工夫一道大石堰就垒好了。

　　石头堰是乡村一景。田野里，山坡上，小村里，高高低低，宽宽窄窄，长长短短的石头堰各具情态，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它们的颜色各不相同，有的由白马牙石构成，有的是清一色的大青石，有的是红石头，有的是各色石头相间。一道道石头堰就像一道道防护墙，悉心守护着一片片土地、一座座房屋。预防着漏水、漏土、漏肥。在高低胖瘦、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庄稼和各色树木、花草陪衬下，勾勒出一幅自然的田园画卷。

　　石头堰旁边，有时会种上一棵果树，比如梨、枣，或者柿子。石头缝隙里也会长出一棵棵野树或者茅草。它们的根包裹着每一块石头，共同守护着一块块土地。种瓜种豆的节气里，石头堰边还会点上倭瓜或者丝瓜。一条条青绿色的藤蔓便与石头堰交缠在了一起。等到夏秋季节，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倭瓜蛋子，一个个细长的丝瓜横七竖八地斜躺在石头堰上。走在田地间的石头堰上，庄稼的芳香与树木、青草野花、瓜果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土地上五颜六色的庄稼和绿树青草与石头堰交织一起。漫步其中，感受到一派自然优美的田园风光。

　　石头堰也是儿时乐园之一，因为石头堰缝隙里会有不同的马蜂窝。“长腿佬”“狗屎虫儿”“九架雷”等，孩子们常常以马蜂个子的大小和窝的不同形状去命名它们。“水攻”“火攻”“泥攻”之后，胆大的孩子就去摘马蜂窝。拿回家用针挑出马蜂的幼虫炒着吃，马蜂窝被胡乱扔在窗台上当成偏方备用。当然，不少时候眼睛都被马蜂蜇得合缝。到了夏秋季节，着箩筐沿着石头堰顺藤摸瓜，偷偷把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倭瓜或者丝瓜摘下来。也有爬上果树，采摘着并不成熟的果子，然后坐在石头堰旁边吃边玩，或者仰脸望天空的云。

　　除了田野里每块地和山坡林地垒石头堰之外，村庄里不少人家的房前屋后也会垒一道道石头堰。屋后的防排水沟堵塞，房前的包着活动场地和院落，这些石头堰一般比野外的除了坚固外更美观一些。石头堰上下通常种上各种树木、花卉。它们与高低错落的房屋相互映衬，呈现出村落的另一种风情。还有一种石头堰，垒在山坡间坟墓的前面，一道道石头堰，或许是想让气场宏大浑厚吧。澧阳镇南山接近山顶海拔约二百多米的地方，垒有三道石头堰，三道堰地名因此命名。每道石头堰长二十多米，宽约一米，高约两米，每道堰之间相隔十多米，甚为壮观。相传，三道堰已存在百余年，至今保存完整。

　　许多时候，村民们也会以石头堰去命名一个地方。头道堰、二道堰、三道堰、胡家堰等名字在许多地方都存在。村庄里一茬又一茬的人渐渐年迈直至死亡，而屹立在田间地头，山坡林地间的石头堰却岿然不动。它就像一个村庄的年轮，一道道石头堰，一道道年轮，无声地记载着村庄的春夏秋冬，四季轮回，拱卫守护着一块块土地，换来一年年的五谷丰登，帮助千家万户度过一段段困难日子。总觉得，这些冷冰冰的坚硬的石头堰，总包含着一些柔软的东西，也总会触动我感情深处柔软的东西。

　　我时常想，如果把村庄里、田野里、山坡间的石头堰全部连接起来，也不知该有多高、多长，或许有长城的气势呢。对于村民来说，每道石头堰都曾经浸透了先辈或者自己的心血汗水，也是艰苦岁月中的一道道守护和祝福，他们让冰冷的石头聚在一起，汇积成了一道温暖的屏障，寄托着他们最朴素自然的愿望，期盼着每年风调雨顺，地里庄稼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