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年来,“南阳作家群”持续壮大,涌现出一大批富有活力的青年作家和文学爱好者,在文学的道路上探索实践,取得了亮眼的成绩。南都晨报一直重视培养本土作者,全力扶持本土作者成长。春暖花开之时,《梅溪副刊》开设本土青年作家、文学爱好者作品专版,搭建展示交流平台,为南阳文学事业繁荣发展贡献力量。
个人简介:祁娟,河南省作协会员,作品发表于《莽原》《湖南文学》《散文选刊》《时代文学》《长江丛刊》《满族文学》《奔流》《西部》《躬耕》《鹿鸣》《黄河》《山东文学》等杂志,2020年荣获“河南省首届文学期刊联盟奖”“湖北省长江丛刊文学奖”“南阳躬耕文学奖”“南阳市文艺工作者先进个人奖”,2021年荣获“莽原文学奖”“第一届南阳新锐作家出版奖”“南阳市第七届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
另一种结局
我像所有快要进入暮年的老妇一样,总一个人坐在窗前沉思,陷入绵长的回忆之中。此刻,窗外飘起了雪。薇安,隔壁杂货店筒老头总扫兴地叫我的名字,有烤蜜薯送来,过来吃啊。实际上,我只吃过一次,还是那个阴雨的天气使人更加孤独,更加无处可去,在他热情的召唤下,我去吃过一次。蜜薯甜得让人吃惊,颜色如同早晨刚出的太阳,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我不由得夸了它的味道,老筒听了之后开心地咧嘴笑,笑得有点儿猥琐。我这么认为。寡居的他明显对我殷勤,知道我离婚多年,就一个儿子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所以,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献殷勤的机会。这次,我装作听不到。
印象里,在那个炽热的夏季傍晚,我靠在门前河边的石头旁,看着几个垂钓的人,看着他们当中的一位高大硕壮的男孩,他钓到一条小银鱼之后,兴高采烈地大声欢呼,他是我的儿子,简。
一条小鱼而已。我冲简说。简转过身对我眨眼睛。他有一张迷人的面孔,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再多钓几条,晚上给你炖汤喝,不,给你和多丽炖汤喝,简大声说。多丽是他即将结婚的女友,距离我家不远的一位幼教老师,面目寡淡无味,但简喜欢。他在另一个城市工作,距离这里50多公里,一周回来两次,回来就和多丽泡在一起,如果多丽空闲的话。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的背影。空气发烫,听着远处高楼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思绪飘忽。我和简的父亲老简的婚姻一团糟,一见面就争吵。瞧你那邋遢的模样,我习惯性地羞辱他。他的确邋遢,常年鼻炎,鼻涕纸到处扔。虽然他在政府做着体面的工作,衣冠楚楚。
我已经忘了当初怎么嫁给他了。我曾经是一个常驻酒吧的歌手,因我的出色表现,捧场的人很多,收益可观。老板是我的表弟,我自然在里面如鱼得水。你那强势的模样,脸蛋再漂亮也让人生厌。他反击我,并顺手将鼻涕纸扔在我旁边的垃圾篓里。于是,我强烈要求分开。老简惊讶地看着我,沉默着不同意,但最后还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简那时年纪正值叛逆,他执意要跟父亲一起生活,虽然我强词夺理地要求,说自己收入高,要抚养他长大。但简冷冷地拒绝了。老简那刻无耻地冷笑,够了!连儿子都想远离你。
我愤怒而伤心地将他们的东西扔在门外,用力地将门关上。简后来的事情,更令我心碎。他的老师一次次地投诉,说简上课捣乱。老简那段时间总出差在外,我只有硬着头皮去见他的班主任。班主任是个50岁上下的老男人,也许比较操心,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你看,简的成绩逐步下降,班主任皱起眉头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羞愧,额头的皱纹都叠合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滑稽。他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苗头,班主任叹气,将脸转向不远处的简。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简凛然的目光,让我有些不寒而栗,那目光里藏有刀子般的锐利。再后来,他离家出走,我们不得不报警,全面搜索,但没有用。
那段时间,我和老简前所未有地形成默契。我们找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搜寻启事铺天盖地。老简迅速地消瘦下去,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他都会坐在门前那棵香樟树下,默默地点燃一根烟,烟雾在脸前萦绕,使他的脸有迷离一般的忧伤。简和他的轮廓也很像,而他忧伤的样子,猛然令我忆起第一次见面,就是他淡淡忧郁的面孔,让我的心猛然悸动了一下。
简睡觉喜欢挨着我,老简浮起一抹微笑,睡前喜欢跟我讨论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然后睡去。老简扔掉烟头,看着我说,他还是个孩子啊,现在在哪里呢。他只拿了抽屉里几百块钱,半个月已过去,早花完了。
我咬紧嘴唇,脑海里闪现了种种不好的念头,简被坏人带走了,被虐,被打,更或者不在人世了。想得越多腿便越软,无法站稳。我靠在香樟树上,两眼发黑。老简开始哭起来,不顾形象地大哭,不停地甩鼻涕,声音可笑而古怪地发出嘎嘎音。有两个散步的老妇停下来,好奇而同情地朝这边望。一位衣着时髦画着烟熏妆的女孩也停下来,专注地看我们,确切地说,看着我。我带着沙哑的声音说,请问,你们有见到一个14岁男孩吗,简,我的儿子。我比划着说,瘦瘦的,个头挺高的,有180厘米。两位妇人摇头,低声交谈着什么离开。你是薇安?女孩走近些问,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让老简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我点头,继而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紧张而急切地问,我是,你见到了简,我儿子?在哪儿?
她摇头,不,让您失望了,我没见到。她睁着一双睡意未消的眼睛说了一句:好久没见到你去酒吧唱歌了,好多人在问你呢。正说着,她接到一个电话,边打边回头跟我讲,我见到一定通知你。
天色暗下来。我望着街口的台阶处,有几个孩童正快乐地玩耍。我的简去了哪里?我浑身冰凉。这春天的夜晚让人觉得凄凉,周围有茉莉的清芬传递过来,夜色如水。老简不再哭泣,他像尊雕塑凝固在夜空下,灯影里的面孔越发沉郁。
我们也许失去儿子了。老简垂着头说。别这么说,我挣扎着站直了身子,双脚已经麻木,儿子会没事的,会回来的。其实我心里没有着落,一点儿都没有,我不确定简到底是否安全,是否能回来。哪怕他用无数个冷冷的眼神看着我,都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
就在那些悲伤叠加的日子里,我的头发迅疾变得花白,老简的背部也变得佝偻了。希望在某个清晨或某个落日里,简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段日子,生活的全部意义,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和等待。老简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他的上司理解并支持他,不过多地苛责他的不在状态。我也不再去酒吧唱歌,慢慢地淡出了灯红酒绿人声鼎沸的场所,也习惯了从众星捧月到被人遗忘。
生命仿佛进入倒计时,城市的风和落叶、灯和车鸣等等都进入到了更大的黑洞或者迷宫之中,让人惶恐和迷茫。就在感觉最糟糕的时候,事情迎来了天大的转机。简,回来了。在他消失一个半月之后,他像个流浪狗般出现在我面前,头发蓬乱,衣衫充满污渍。天气渐热,整座城市都开满了蔷薇和紫罗兰,迷人地呈现出她们的特有味道。老简正好赶过来,太阳还未全部落下,微醺的光晕照着简发亮的眼睛。
妈妈,他看着我叫。我有点儿不太相信地抓过他的臂膀。我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简伸出手擦我的眼泪。
你这个混蛋,跑哪里去了?老简有些愤怒地扬起拳头,停留了几秒又松开,他鼻头红红的,抽动了几下。
我去探险了,简说,不告诉你们去哪里,不过我发现了一个真相,爸爸妈妈都很爱我。他有些歉疚地揽过我,妈妈,我爱你。他低下头吻着我花白的头发,对不起,妈妈。
你很难想象一个14岁的男孩,那段时日心情莫名地狂乱,一个人跑到偏远的山上,漫无目的地跋涉。也很难想象,他还在附近隐蔽起来,悄悄地观察我和老简,看着我们每天一起的身影,只是想让我们再靠近,再复婚。
只是,我和老简并没有因此复婚,各自生活也挺好的。简也给予了理解,并继续去学校学习,后来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在临近的城市工作。
晚上,简用钓来的鱼炖了一锅香喷喷的汤。我调了一盘蔬菜沙拉,烤了几块酥脆的饼。多丽喝着汤还不忘和简调情,她趁我去厨房的间隙,轻轻咬着简的耳垂说:多好的简啊,真想不出你当年有多叛逆,离家出走那么多天。
简低头将弥漫出来的泪水擦拭掉:哎!不提了,薇安因为我早早地白了头发。
简终于长大了,我站在厨房门口,欣慰地抿起嘴。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白日梦而已。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视线从窗前移开。窗外的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房间有刺耳的电话铃声,将我的思绪从无边的想象中拉回到现实。
此刻的简仍然还只有14岁,我才30多岁,未进入暮年。简正在以一个叛逆者的姿态跟我对峙,他拒绝跟我交流,因为和老简的离婚,我是始作俑者。他看不惯我在酒吧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献殷勤,看不惯老筒猥琐地冲我笑。小女孩多丽是他的同班同学,喜欢跟在他身后一起打网球。
简明确告诉我不再去学校,要离家出走。老简在电话里焦急地说,简要我们复婚,那么就一切正常。
我犹豫了片刻,将电话握紧些,眼前又浮现出老简第一次和我见面时,他略带忧伤而腼腆的样子。
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好,复婚。并作出一个决定,不再去酒吧唱歌了,做点儿小生意也不错。
来源:南都晨报2022.2.28
编辑:顾清树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