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南阳最后一位进士谢桓武”的文章先后在《一路同行》个人公众号、《南阳网》、《新浪网》发表后,在南阳乃至国内产生了不小的社会影响。作为主要提供资料的当事人——谢桓武嫡孙谢淯涵还有哪些话没有说?这成了关注此事者的一大话题。为此,我再次采访谢淯涵,写下了此一(后续篇):
谢淯涵说,一、你写的“南阳最后一位进士谢桓武”这篇文章,纠正了过去许多错误说法。譬如,1993年《南阳文史资料第九期.南阳教育春秋专页》刊登的:“凭才仗智两次中举传佳话,改籍认宗荣登进士称奇谈”一文中,说爷爷先当袁世凯的幕僚,后当段祺瑞和冯玉祥幕僚的说法,实属荒诞。爷爷去世在袁世凯宣布取消帝制前4天,袁世凯是在爷爷死后2个多月去世的,已经在天国的爷爷怎可能去当段祺瑞和冯玉祥的幕僚?还有爷爷卖举人帽一事,作家尹德杰说换来纹银几百两,说的太少了!实际换纹银3000两,若没有换取那么多的钱,怎可能买上等好地500亩,同时在南阳城南关买一个“一进五”、有瓦房近百间的大院子?还有说我们祖上是卖鱼的等,都是无稽之谈。
二、爷爷的刻苦自学精神,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的真懂治学,确实值得点赞。爷爷5周岁读私塾时就是班里的“尖子生”,再往后一直是学校里的第一名,那时候不叫“学霸”叫“翘楚”。为什么能够如此?就是因为有一种调子不高却很管用的要求。老爷常常教诲爷爷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学而优则仕,要不莫看我这个马夫的差事,你长大后恐怕还当不上哩!那时侯,私塾先生的费用大概每学期需300斤小麦,这对于我们这个做小生意和当下人的家庭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为支撑爷爷读书,一家人从牙缝里“挤”,从日用中“抠”,省吃俭用,再难也要保证爷爷的学费。
正由于此,爷爷读书特别发奋。晚清时期社会动荡,南阳尤甚,不是土匪围城,就是兵荒马乱,日用品特别昂贵,买不起点灯油的事情在我们家频频发生。为了复习好功课,把书本知识牢牢地储存到脑海里,诸如“凿壁偷光”,“集萤映雪”之类刻苦读书的事,在爷爷身上都发生过;鸡鸣起读,夤夜持学之类的“镜头”那就更多了。为了知其然还要知道所以然,爷爷对似是而非的问题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仅向老师举一反三地询问,向同学们请教,向家长请教,更多的时候还是向圣贤书中查原著、查注释,不道听途说,囫囵吞枣地储存知识,这就是爷爷的学习精神,特别是钻研精神。
最为突出的一点是,经过戊戌变法和庚子事变的触动,爷爷敏锐地觉察到仅仅读熟读通中国的圣贤书,会写庸俗的八股文,远远的不够。真正的文化人还要研究西方先进国家的书籍和发展现状,为改变中国落后面貌寻找点本领和出路。爷爷认为,不了解外边的世界,只会死记硬背,那是“书篓子”或“书呆子”,读一些当时被称之为“闲书”的外国书,不是多余,而是必须。只是这类翻译成中文的外国书当时非常稀缺,不好弄到,也非常昂贵,爷爷不惜代价,还是千方百计弄到一些,有空就学,不懂就问。这自然受到“夫子”型“智叟”的批评,说他不把《四书》、《五经》和古圣贤书的要义当作备考的唯一读物,科举考试会吃大亏的。爷爷唯唯诺诺,却又我行我素,中外书籍兼读,国内外大事兼听兼问,加之记性特别好,一度被周围人吹嘘为“极古穷今”、“知中知外”的南阳秀才。
正因为如此,1903年清廷最后一次乡试中,面对新增的诸如中外政治史论方面的考题,爷爷成竹在胸,从容答对,据说得分很高,起码没有丢分。据此爷爷的读书感言是,不仅要探求其中深奥的道理,在精通上下功夫,还要结合大形势的变化,推测下一步社会需要什么,瞄准自己的薄弱点“极深研几”。爷爷的两次乡试,一次会试“三连冠”胜利,就是这方面的成功实践。他要是光会埋头读书,在“记问之间”做学问,恐怕连龙廷门都走不出来,更别说走出南阳府,步入“九龙廷”了。
三、爷爷每一件遗物、每一项遗产、每一桩轶闻都有故事,都有讲究,散发着浓郁的官场文化气息。譬如爷爷当山西“八府巡按”(即山西高等审判厅厅丞一职)上朝穿的蟒袍和手持的“朝笏”:蟒袍前后两个四方块“补子”,是后来专门缝上去的,而不是戏服或影视作品中那样,“蟒”、“补”连体,无隙无缝,紧密相连,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就不叫“补子”了,这就是考究实物的价值。笏板长50厘米左右,宽约5至6厘米,上边呈圆形状,下边呈方形状。这首先是当“记事本”或“备忘录”用的,《礼记.玉笏》中说:“凡有指画于君前,用笏;造命于君前,则书于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还是大臣们不能直面朝君的掩饰工具,奏疏官员举起笏板之后,皇帝看不到官员的脸,既避免了因眼神不对可能引来的杀身之祸,也掩盖了奏事官员的紧张表情;笏板还是官员身份的象征,不同级别的官员用不同材质的笏板。
再如,爷爷上朝时所戴的官帽,也叫“礼帽”,就是影视作品中清朝官员们戴的“大帽子”,只不过这里面有“夏凉帽”和“冬暖帽”两种款式。这当中又分“顶戴”和“花翎”两大部分。“顶戴”就是帽顶,外边有一圈黑色的檐边,中间是红色的帽帷。最高处缝缀顶珠,官员的品级不同,顶珠的材质和颜色也就大不相同。爷爷宣统年间当的是4品官员,官帽顶上缝缀的是深蓝色青金石(注:据此证明,谢桓武在宣统时期就仕途顺利,成为副部级官员了)。我穿过爷爷系有玉带的蟒袍,戴过爷爷的“顶戴花翎”,玩过爷爷的“笏板”,也曾按照戏剧中大臣朝堂上奏事的样子,模拟双手端玉带,然后举笏板,毕恭毕敬给皇帝奏事的样子……以上这些实物,文革中都当“四旧”烧掉了。要是不烧掉放到市博物馆当展品,肯定能让南阳的后人们增加点见识。
爷爷卖举人帽子买来的谢家大院,土改后到1980年前,是地区土产公司机关所在地,期间由“一进五”,变成了“一进四”,瓦房近百间减少到59间。尽管如此,仍旧是南阳中心城区保存比较好的民居古建筑大院。1985年后,有关部门将它与周边的杨家大院、徐家大院、泰古车糖公司大院组合一起,统称为“杨廷宝故居建筑群”,上报为河南省文物保护单位,之后又申报为“国家级民居古建筑保护群”。
这中间有一个插曲,在申报河南省文物保护单位之前,县级南阳市有关部门曾将“谢家大院”并入“徐家大院”,只叫“徐家大院”。时为南阳市化工厂厂长的我,找到了他们。接访的同志很客气,回答的却很可笑,你说这个大院是你爷爷卖举人买的,曾叫谢家大院,有房契文约吗?我笑着说,事情已过90多年,谁会保存那玩意?反正我是在谢家大院里长大的,一直住到1950年春土改时。我动情地对他们说,同志呀!私藏被没收土地的“地契”和被没收房产的“房契”,过去叫“保存变天账”,“企图复辟变天,反攻倒算”,是要遭批或被斗争的。1952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中型企业厂长的我,会那样做吗?我今天来的意思,仅请求恢复“谢家大院”的名字,并不、也不能觊觎大院的产权。有关部门采纳了我的意见。现在看来,“谢家大院”不仅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和历史价值,还是科举制度并非天衣无缝的南阳见证。
四、通过爷爷的大起大落,我看淡了人生,发现有些东西来的快,也丢的疾,世事无常,还是与世无争好。爷爷当上民国“参政院参政”,特别是当上“请愿团”文牍主任兼政事堂主任后,袁世凯给我们家送了个大宅院。面积大约十多亩左右,里面有亭台楼榭,池塘假山,还有一个规模可观的台球场。在北京城能拥有这样的大宅院,这在当时不知道多少人垂涎三尺。那时候,爷爷们的生活虽谈不上“钟鸣鼎食”、“枕籍芬芳”,倒也算衣、食、用、喝、出行工具皆优,地上天堂。爷爷谈笑有鸿儒,往来多将相,出入九龙廷,伴驾袁总统:“居时为社稷之守,行时为羁旅之仆”。袁世凯确实对爷爷信任有加,所有的公文都先要爷爷起草、审定,再经爷爷钤印(把关、盖章),然后才下发或通电全国。爷爷给袁世凯最大的回报就是为他登基称帝写“诏书”。这虽然是一个污点,却是时天下第一御用文人的文字见证。
只是华屋山丘——富贵短暂。由于爷爷在给袁世凯当幕僚中锋芒毕露,过于受宠,被不同政见着所忌恨,以至于在西山参加会议吃饭时被人在酒里下毒身亡。对于这样的结局,爷爷不是一点也没有想到,而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喝。谁知殷勤劝酒之人竟是狠心的杀手。那杯毒酒刚刚下肚爷爷就发现很不对劲,立即乘坐大马车往北京家里飞赶,谁知走到半路就咽气了。
爷爷去世后,奶奶万念俱灰,主动放弃北京的大宅院,让三辆大马车拉着贵重物品,书籍细软,带着一家人仓皇回奔宛城谢家大院。又谁知,祸不单行,渡黄河时,又发生了沉船事故。让人蹊跷的是,10个大木箱子全部沉到河底,捞出来的8个箱子不是书籍,便是衣服,盛银元、古董、字画等昂贵物品的两个大箱子再也没有打捞上来。父亲一直认为,这次沉船事故很可能是毒死爷爷那一伙人故意制造的。爷爷留下的书籍有多少?反正几个大书架摆放不下。文革时红卫兵说我们家的书都是“四旧”,“毒气冲天”,为了自保我们把珍贵的古书当柴烧,足足烧了一个多星期。
五、关于爷爷衣锦还乡的情况。爷爷金榜题名之后,第一次回来先到唐县东谢营和南谢营,对这里的谢家一一进行回访。然后又到湖北枣阳拜谒唐县谢家的祖坟。最后才悄悄地回到南阳城本家,向父母及龙廷门谢家报告金榜题名中的细节,特别是甲辰年(光绪三十年)6月8日,慈禧和光绪在金殿接见新科273名进士的盛况,爷爷参加了这次接见,时宫廷文告上有名。
第二次回来是民国二年重阳节期间。当时袁世凯为民国大总统,爷爷已被提拔为“参政院参政”。此时衣锦还乡,不仅毫无顾忌,而且风光无限。据说河南督军张镇芳派心腹官员和卫兵若干,用专车把爷爷从许昌火车站一直迎送到南阳城家里。南阳镇守使马继增,知府吴庆桐鞍前马后,全程服务。爷爷在南阳城西诸葛庵祭拜诸葛亮和到城东尚庄祭祖时,吴庆桐还派一个规模不小的军乐团为其捧场,把祭奠场面搞的隆重排场。爷爷每到一处,冠盖成群,前呼后拥,很有点“望云仰戴,夹道欢呼”(特别是南阳城的谢家和近亲们)的味道。这次回来,袁世凯还授爷爷“放县长”之特权,即发现有适合县长的人选或县长缺位的地方,即可先“放”后“奏”,然后补办有关手续。遗憾的是,爷爷这次回宛没有“放”一个县长,没安排一个人入仕,只挥笔给卧龙岗留下了“癸丑年重阳节游卧龙岗”的墨宝(从南阳市图书馆副馆长位置上退休的张蕾告诉我,1994年图书馆整理老照片时,王广礼老师指着民国初年多人参观诸葛亮庵的一张老照片说,当中这个人就是谢桓武。这一说法,得到了原南阳市博物馆副馆长张晓刚的证实);给南阳城本家和大谢营谢家分别写了“传家有道唯存厚,处事无奇但率真”的对联。(“厚”字在这里有两层意思,厚与“后”谐音,还寓意必须有“后代”。爷爷深受孔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影响,把为人处事的厚道和传宗接代的首要融合到对联内容中,可谓一语双关,一字两用。)正因为此,我们家大门上新春对联后都是按此副拓下来的:关于“率真”这两个字,我小时候一度念成“卒真”,被父亲批评多次。这副楹联也成了爷爷毛笔字工整、遒劲、清秀、漂亮的实物见证。2013年国家拍卖的《晚清史实手札》中,收藏的20来个晚清官员毛笔字手书中,就有爷爷谢桓武写的帖子,其中一篇是以袁世凯名义写给朝廷的奏章。
最后我要说的是,提起爷爷谢桓武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多于自豪。南阳城里的谢家,特别是龙廷门这一支,没有得到谢桓武一点好处。以至于近族老一辈人挖苦说,谢桓武心里装着国家,装着袁世凯,唯独没有我们城里的谢家。其实这话也不全对,父亲谢士龙确实享受过爷爷的“余热”。爷爷去世13年后的1929年5月,杨虎城担任国民党新编十四师师长,兼南阳守备司令。守备司令部文书孔繁营不知道听谁说谢士龙(又名谢禹农)是谢桓武的儿子,毕业于河南大学法律系,还没有安排工作,便推荐给杨虎城。杨虎城欣然接受,亲自把谢士龙安排到南阳警备司令部当差。我父母亲结婚时,杨虎城将军不仅送来一份不菲的贺礼,还亲自当他们的证婚人,这在当时的南阳是顶级荣耀。杨虎城驻扎南阳城两年中,谢家大院“梅开二度”。
而我就不像父亲那样有幸了,不仅没有享受到爷爷“余晖”的荫照,却处处受到他所挣来的大地主成分的羁绊,以至于我三个女儿都不叫提他。我的语文功底和书法基础也算“家学渊源”,就是子孙父子相传下来的学问,不敢说根基深厚,至少算是书香世家吧?我还是南阳一高毕业生、1952年参加革命,谨慎几十年,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却因为爷爷的原因1979年才“改正”,才入党、才当上企业的厂长和南阳石油公司的总经理。这绝不是嫌官小,发泄不满情绪,而是说爷爷经济上不该置买那么多的土地,太贪了;政治上不该攀龙附凤,登的太高,以至于害了自己,也害了后代。
话说回来,再仔细想,这怎能是爷爷的过错?我们不能用现代人的理念,评判晚清和民国初年的谢桓武。对我而言只能说,爷爷生下谢士龙,谢士龙生下我,没有谢桓武也就没有谢淯涵。穷人出身的爷爷能走出南阳,登上国家政坛的最高层,已经实现了他的人生价值,给当时的南阳增了光。平心而论,谢桓武起码是刻苦读书,学而优则仕的典型,我为有这样的爷爷而骄傲!
谢淯涵
2024年12月6日
编辑:贾红英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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