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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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河
作者:  王伟

  旅居江南十数载,亦周遭四处辗转游走,身处江南水乡,所不乏见的自是江南恣意密布的河网,蜿蜒于山川之间,串联起城镇乡野......无数的河流跃入视野,或大江大河,或涓涓细流,而在我梦中时常流淌的不过是一条庸常到在地图上找不到痕迹的故乡小河——抑或说在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着这样的一条河流——因为每一条河流都是传奇,每一条河流都有故事,每一条河流都铭记岁月。

  

  故乡的河名不见经传,故乡的河湮没无闻,因为相对于绵延的江河而言,她太过短小。而正是这无闻的小河,却承载了我最初的岁月,牢牢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虽然我长时间不知道她的名字。直到前几年中秋自沪上返乡的时候,和二爷一起去河上放羊,聊起来这条小河时,二爷才道出这条小河叫作毗河,问二爷怎么写,二爷只说不知道,他也是从老一辈那里听到的。后来我查了文献才查出它的具体名字,在看地图时也发现河两边的村子命名也很有特点,诸如毗河赵、毗河胡之类。

  

  在故乡一直流传着“刘秀赊旗”的传说:东汉末年,王莽篡位,刘秀起兵反抗,终因寡不敌众,被迫弃城南逃,渡沘水,先后在沘水、育阳等于与王莽的军队激战,刘秀仓皇而逃。在路过一打着“刘”字旗酒馆时,赊旗而行,自此“赊旗访将,起师反莽”“复高祖之业,定万世春秋”。东汉建立后,特赐地名为“赊旗店”。故事中提到刘秀大战于沘水,不知此沘水是否为今之毗河,即便是那也是浩渺无踪的旧影,只为这条小河增添了几丝迷离与沧桑。而真正让我与这条小河牵绊不清的却是我从小就喜欢往里面跑,捕鱼、捉虾、捡贝壳、游泳……无所不作。

  

  毗河发于伏牛山余脉,由北而南流,曲折蜿蜒,宁静淡泊,迈着轻盈的步子穿村过寨,中经阻挡处,潭窝处,于大河屯处汇入泌阳河,二水合一,而入唐河,而入汉水,而入长江,而入东海。涓涓细流终入江海,完成自己奔流与汇合的使命。毗河宽窄不一,宽处目光无法丈量,窄处几可盈盈一握。我们的村子正在毗河转弯处,流水环绕,春夏秋冬,永流不息,河水从远方流过来,又向远方流过去。毗河并不算什么大江大河,但是即便如此,当时的我,自始至终也没走过河流的源头和终点,以为世界就这么大。

  

  人到中年之后,很多时候,过去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关于故乡的河,亦是遥远梦中的点点滴滴。

  

  有水就有鱼,这话是确切的。在毗河里,鱼及其他物种的种类繁多,难以胜数。有鲫鱼、鲇鱼、黑鱼、鳜鱼、嘎牙、窜条,还有泥鳅、蚂虾、螃蟹、黄鳝等各类野生鱼,甚至还在河边的沙滩上偶尔能见到乌龟以及捡拾几颗乌龟蛋。

  

  下过一两场春雨,地气上升,冰开春来,河岸边蒌蒿满地,芦笋破土,有的芦芽自水里钻出来,刚钻出水面的芦芽是紫红色,倒影是黑灰色。岸边的桃红柳绿映进水里,水里是一片白色的模糊。蛰伏一冬的鱼儿探头探脑,不经意间碰到芦芽,或是在啄吃附着在芦芽上的小蛤蜊,使芦芽摇出一圈圈涟漪,扩散开去。赤足涉水,春水微凉,水草将足踝紧裹,偶有鱼虾游过,围着脚踝,佁然不动,忽然间又向远处游去,仿佛在窥探神奇的外来物种。两岸杨柳依依,不请自来的燕子回家一样在低空娴熟地盘旋,偶尔轻点碧水。停留在枝干间的翠鸟,也开始伺机出击,目标一旦锁定,雷霆出击,冲向水面,捉鱼而去。不远处,连绵的田野已是麦色青青。

  

  在一个遥远的夏日午后,木叶蜷缩着低垂叹息,知了在焦灼地叫,村里的大人们在午睡,在村口忽然杀出一群咋呼着孩童,踊跃着冲向毗河。在靠近河流的那一刻,动作迅速的小伙伴已经脱得精光,把衣服随手搁置在岸边的草丛,纵身扎进河中,原本在烈日下慵懒的河流瞬间被注入沸腾的队伍。模糊中,依稀忆起在某个夏日的河湾,我和小伙伴们正光着腚在水中泥鳅般地畅游,回头间,河流的上游天空中已然黑龙盘旋般的乌云滚动而来,我们瞬间被封印了一样惊呆在那里。只一个转念,大家不约而同地光着腚抱着衣服撒丫子矫捷如野兔般跳动在草野间,直奔回村子。

  

  夏天的毗河也是有怒浪滔天的时刻的。一场暴雨过后,平时涉足可过的河流骤然成了浩浩汤汤不可逾越的鸿沟。混浊的河水中裹挟着树干、南瓜、西瓜、破烂衣服,甚至有惊慌失措不断挣扎的牛羊随着激流转瞬而过。而我们就站在河岸的高坡上远远望着,诧异于平日温顺的河流突然间成了灾祸。

  

  悄然间,秋风起了,芦花白了。毗河迈过了夏日的躁动而归于平静,天高地迥,毗河对望着高远的天空,天空的云遗落于毗河的水面,河面也成了水中云的另一片天空。阳光已不再那么炙热,太阳变得硕大而旷远,恍如远古的传说。两岸的坡地上,高粱高高耸立的秸秆、黄豆饱满的颗粒、烟叶裂开嘴的花萼与耷拉的大片蒲扇般的叶子......在太阳渐渐西薄中拉长了彼此的影子,直至将枝头映入毗河水波之中。放学后,我抛下书包,牵着家里的两只羊羔,牧羊于河滩之中,并提着框子割草,不经意远望间,寂静的光辉平铺毗河的水面之上,碎金万点,不远处的河对岸,牧人正驱犊而归。恍惚中忆起在一个初秋时分,天气依然有些炎热,河滩放羊的我,心血来潮想要去游泳,于是任凭着两只小羊在河滩上吃草,临行前对小羊说,小羊,小羊,帮我看着衣服,我去游个泳就回来,你们不要乱跑。随即三下五除二褪去衣服,单枪匹马直冲杀进河中,击水掀浪,好不痛快,不觉暮色已然四合。赶紧冲向河滩,准备穿衣牵羊归家。然而,我惊呆了:河滩上,落日余晖中,两只小羊依然安静地吃着草,而我的衣服不翼而飞了,不远处河水淙淙。最终的结果是,我光着身子,走在两只小羊中间,在它们的掩护下,狼狈逃回家中。第二天村子里瞎逛着,发现我那破了洞的衣服正在哑巴奶家门口的晾衣绳上招摇过市。多年以后,当我把这件糗事讲个我六岁的女儿时,只影的她哈哈大笑,而我从这笑声中听到的是三十年前毗河的点点滴滴。

  

  冬天里的毗河安然地横卧于村野,洁白如丝带,如白练。犹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是那么疯,数九寒的雪天里,咋呼着跑到毗河上砸开一块冰,兴奋地尖叫;拿一根细竹竿撑起河床,那冰便行驶开来,成了一座冰船,满载着童年的欢悦。或是于结了冰的毗河上借着光滑的冰面欢叫着疾行;抑或是碎冰而网鳞,捕得几条寒冰里的小鱼带回去让母亲把它们煮成可鲜美的汤。这些向时雪日里的童趣,俯仰之间,皆已化为了陈迹。尽管它们已不再如我眼前正飘飞着的如杨花柳絮般的雪花那样的清晰,但它们却能够依然如这洁白的雪花一样给我心灵上以温然的感受。

  

  现在毗河没有沙滩了,沙子已经被盖房子的人拉走了;现在毗河没有野生鱼了,失去沙滩,污水充盈,使野生鱼像受到化学武器袭击一样,统统被毒死了,连子子孙孙都毒死了。现在毗河即便一些野鸟和昆虫,也已变得难以寻觅,黄鹂和翠鸟也难见它们的踪影,再也难以听到它们在童年里镌刻下的啁啾歌声。

  

  “偏是人间留不住,只恨当时作寻常”,过去的终是过去了,时光终究像一条河流

  

  人到中年,活得其实已经不是日子,而是被岁月沉淀后的心境,是时光和自我较量后的馈赠。人生最难的清醒,是告别复杂,回归简单。我们每一人终将像奔腾的河流一样,无论曾经如何惊涛拍岸,浊浪滔天,终将归于沉稳,娟娟无声,湮没在岁月中,隐入凡尘。

  

  故乡的河,是回望,是故事,是岁月。(王伟/文)


编辑:马钰春子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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