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戏
万晓艳
我与戏曲结缘,是因外婆爱看戏。
记忆里,戏台上演员衣袂翻飞,戏台下外婆如痴如醉,我和伙伴们欢叫奔跑。几十年过去了,那胡琴伴随锣鼓、梆子的节奏旋律,还常在我脑海萦绕……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流行“请大戏”,外婆家的村子时常有戏。逢年过节有集有会,由村部请剧团;遇婚庆或寿宴,个人出资请戏班子助兴。
村东头的土台子,装饰一下就是戏台子。
戏一般在晚上演出,能持续三五天甚至十来天,天天不重样。
大家都把看戏当作最丰富的娱乐活动,竞相传告,邀亲约客。因为有看戏的盼头,日子也欢畅许多。
那几天,看戏也是外婆第一要紧的事,总是早早做饭吃饭,收拾停当,带着我赶在戏开场前去看。
村路上方圆十几里赶来的人源源不断,小商小贩也闻风而至。
细心打扮的大姑娘小媳妇在台边唠嗑,小孩子扮鬼脸肆意耍闹。老年人也不甘寂寞,耳朵背的看个影儿,眼不好的听个声儿,就图人多热闹。戏台周围,观众里三层外三层。本村近邻多靠近戏台坐,外村人稍后站立。来晚的各显神通,或坐柴秸垛上、蹲墙头,或攀树杈、立平房顶。
我常常去后台偷偷观看。开场前一个小时,表演者对着镜子一番描画,就有了一个个浓墨重彩的“面具”。他们依次取出闪闪亮的饰品插满双鬓和脑后,把鲜亮夺目的戏服层层叠叠地往身上套。那“凤冠霞帔”一旦上身惊为天仙,人未上台已经魅力四射!
开场前二十分钟左右,乐队师傅“啪、啪、啪”几声脆打,人们赶快坐下,演员迅速做好上台准备。
三阵锣鼓敲过,戏就开演。台下鸦雀无声。在胡琴悠扬、锣鼓簇拥下,花旦出场了,秀目顾盼流情,兰花指纤细修长,长长的颤着哭腔的清音,徐徐地把人们的心思扯得很远……
所唱的曲目基本是《抬花轿》《秦雪梅》《陈三两爬堂》等豫剧。看戏的人越多,唱得越卖力,忙而不乱,慢而不断。戏愈唱愈烈,胡琴也愈拉愈悠,“咿咿呀呀”的韵致漾溢着,弥漫在乡村夜空的微风里。
外婆看戏特别入戏,每一次都能产生共鸣,激动的心绪涨满情怀,心情随着剧情的发展、主人公的命运,不断变化。
当《卷席筒》里小仓娃凄凄惨惨地哭诉“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哎呀啊啊啊……”那“啊”拖得好长,像打了结的绸子甩啊甩,引得台下一片唏嘘。外婆眼里也泛着泪光,表情悲伤,迟迟不能从戏文里走出来。
旋即,曹宝山出场“实难忘二弟他历尽艰险……咱全家重欢聚月圆人更圆!”外婆和观众一起又为戏里扬善除奸、合家团圆而激动、叫好、鼓掌!
而幼时的我,只是觉得小仓娃“我把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曲曲弯弯,星星点点……”几句唱词古怪有趣又好听好笑罢了!
《铡美案》里秦香莲拦轿喊冤“……夫君得中状元郎,我携儿扶女来探望,沿门乞讨到汴梁……他一足踢我倒在宫门旁……”那水灵灵的唱腔,把人们的心束成了紧紧的一团。外婆愤慨不已,怒斥“该炮敲(指枪毙)他!”
也是因这些唱段,铁面无私的黑脸包公,负心汉“陈世美”等人物形象,深入到我的内心……
那时,戏文很老套,戏台也粗糙,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唱者投入,看者痴迷。隐藏在戏里的善恶忠奸、才子佳人都恣肆亮相、跃然台上,真善美和假恶丑在这里激发和碰撞。
偶尔外村有戏,外婆也会带我去看。
印象最深的那次,留在我记忆里的只一个画面:一个红眼白面胡须密长的角色,人未出场,先在帘门后大吼一腔:“嗯吞——”,然后,颇有气派地迈着八字步,双手轮流捋着胡须,一步一定地走出来……那咿呀的腔调如同催眠曲,那锣鼓再响也驱赶不走瞌睡虫,戏开始没多久,我就歪倒在外婆腿上睡着。
外婆担心我受凉,带我回家。随着喧闹的锣鼓声逐渐远去,小路便显出莫名的幽深。偶尔走过坟茔,树影摇曳如鬼魅,万籁俱寂,静得叫人心里发慌。我睡意全消紧拽着外婆的衣角,一路跌跌撞撞,总感觉有东西鬼鬼祟祟窥探跟随。
那一回,我吓得天黑不敢独自去屋外,外婆埋怨我说再也不带我了。可再有戏,我还跟着。
后来,市豫剧团在南阳剧院定期唱戏,父母经常买票接外婆看戏,幼小的我不要票,每一场都去。光是《穆桂英挂帅》我都跟着看了几回,最后一次看的还是电影版的。
戏看多了,我知道小仓娃演得最好的当属海连池,花木兰唱将是常香玉;那个背插“穆”字帅旗的演员叫马金凤……
现在我只要听到“辕门外”三个字,那唱腔便直逼心头,唱词“三声炮,如同雷震……”就在大脑萦绕在嘴边盘旋,使我总担心自己会不分场合地大声唱出来,令众人愕然。
外婆常说,每一部戏里都有故事,都在讲做人的道理,要用心看。成年后,我才理解了她的话。
戏演在台子上,魂活在人心里。
戏曲渐渐湮没在时间的长河里,城市的霓虹灯,却总是会让我想起幼年看戏的情景。那充满乡土气息的锣鼓点子,还时不时落在了我的心坎上。它带着那遗落在岁月深处的幸福快乐,如外婆那温热的手掌抚过,舒缓着我疲惫的身躯,也慰藉着我思念外婆的怅然心灵。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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