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父母去远游

带着父母去远游

刘 鹏

　　父亲今年86岁，一直期盼着能到延安去看一看。岳母比父亲小一些，也有这个心愿。我和妻子一商量，利用国庆节前夕的旅游空档，把妻子本家侄子和他的商务车连人带车一并“征用”，带着两位老人出发了。

　　8年前的国庆节，我们夫妻带着双方父母到开封、郑州、洛阳去游玩。正逢小长假，到处都是人，遍地都是车。我们只在开封的龙亭公园转了转，而少林寺、龙门石窟连门都没能进去，两天的旅程就匆匆结束了。

　　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很虚弱，走不了几步就累得不行。第二年，病魔就夺去了母亲的生命。又过了两年，岳父也因病去世。那几年，因忙于工作，我们很少带父母远游，这成了我们夫妻心中久久的憾、隐隐的痛。

　　前些年，妻子带着父亲、岳母分别去了湖南韶山、焦作云台山、山西黄河壶口瀑布。由于担心两位老人过度劳累，而与延安失之交臂。为此，两位老人没少念叨。后来有几次，已经商量好去延安，但由于气候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没能成行，父亲心里遗憾得不得了。

　　这一次，妻子先查疫情、天气，再向一位同学了解旅行线路和沿途的地方风情、景点。那位同学是个骑行高手，骑坏了五六辆摩托车，把全国各地游了个遍，高速、国道、省道，大城市、小县城、各个景点，都能如数家珍，倒背如流，是个名副其实的“活地图”。

　　按照他的指点，我们确定了黄帝陵、延安、洪洞大槐树的大致线路。考虑到岳母是回族，饮食上极为讲究，在外吃饭非清真店不进。妻子把家里的豆浆机也放在车上，一位朋友还热心地送给我们一盒五谷杂粮，以备不时之需。

　　万事俱备，我们夫妻才在出发的前一天分别向两位老人交底，他们的脸上顿时笑成了花。

　　从南阳出发的时候，父亲很认真地说：“我昨晚想了一夜，咱们这趟就叫寻根谒祖之旅。”

　　是啊，黄帝是中华人文始祖；延安是革命圣地、共产党人的精神家园；洪洞大槐树是民祭圣地、老百姓的根。将此行的主题定为寻根谒祖，倒也贴切。父亲本就睡眠不好，一激动，大概又是彻夜未眠。

　　就这样，三十多岁的开车，两个六十多岁的护卫着两个八十多岁的。“旅行团”虽小，但平均年龄可不小。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而我们带着父母去远游，这个“有方”更为妥当。

　　沿沪陕高速过西峡以后，隧道很多。岳母开始还一个二个地报着数，到了三十来个的时候，就把数字弄混了，但还不断地发着感叹：“这得多费事啊！人呐，真是不得了！”

　　我在手机上查了一下，仅南阳到西安的高速就有48个隧道，难怪岳母数不过来。

　　为避免两位老人过度劳累，我们当晚夜宿陕西省铜川市。我和父亲、妻子和岳母各住一间，分别照料两位老人的起居。此后的几天，可能是劳累，也可能是心里踏实，父亲睡得很安稳，一直没服安眠药。

　　第二天上午，我们抵达黄陵县城北的桥山，这里是中华民族始祖黄帝轩辕氏的陵寝，是《史记》唯一记载的黄帝陵。自汉武帝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亲率十八万大军祭祀黄帝陵以后，这里成为历代王朝举行国家大祭的场所。

　　在黄帝陵景区入口，父亲和岳母都可免票，我和妻子因未满六十五岁，只能享受半价。由于我头发稀疏，且均为白发，工作人员看着父亲的身份证，非要让我先进不可，还坚持要查验岳母的门票。原来他把我当成了父亲，把妻子和岳母当成了姐妹俩。经过解释，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父亲心疼地看了看我满头的白发，而岳母则兴高采烈，我也暗自欣喜。毕竟两位年过八旬的老人能让人看着年轻了二十几岁，确实让人非常开心。

　　进入景区，父亲虽然腿脚不好，但顿时来了精神，坚持不让我搀扶，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过轩辕桥。接下来的龙尾道，共设95级石质台阶，经5个踏步组逐级登高，寓意“九五之尊”，至高无上。父亲这才让我搀扶着他，缓慢地拾级而上。父亲累得气喘吁吁，我也“难为”得满头大汗。岳母的腿脚还算灵便，步态轻盈，但没有耐力，妻子挽着她的胳膊，走走歇歇，来到了轩辕庙的庙前广场。

　　走过广场，看着轩辕庙前的两米多高的台阶，父亲面露难色，仍然坚定地说：“走！”又是一番艰难登攀，进入庙门，里面豁然一个大院。一棵大柏树映入眼帘，柏树树干苍劲挺拔，树叶青翠，主干略向南倾斜。高耸入云，硕大无比，其冠如盖，其势巍峨。谚云：“七搂八拃半，疙里疙瘩不上算。”相传为轩辕黄帝亲手所植，距今五千余年，世人誉之为“世界柏树之冠”。

　　以“黄帝手植柏”为背景，用手机分别为父亲和岳母照相留念。发到老刘家“家和万事兴”和老黄家“亲情苑”的微信群，引得两家百十多个亲人纷纷点赞。

　　沿着台阶往黄帝陵走的时候，看着旁边的手植柏，忽发感叹：两岸同祖，中华同根；统一大势，势不可挡。

　　从景点出来的时候，父亲打开了话匣子，把黄帝陵的历史沿革大致讲了一遍。妻子不解：“爸，您没来过，咋知道这些？”父亲颇感自豪地说：“刚从解说版上看的。我这是现学现卖。”

　　当天下午赶到延安。按照网上预约，我们入住延安鲁艺花园酒店。这里地处延安新区，是延安人民削山整地建起的一座新城。高楼林立，道路宽敞，绿荫成行，花草簇拥，一派生机勃勃的崭新气象。在一处街心花园，一幅红底白字的标语格外醒目：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

　　第二天到杨家岭，我们瞻仰了毛主席等中央领导人的故居。在七大会场，父亲看得非常仔细，连七大代表名单的石刻，也看了一遍又一遍。晚上，电视播出党的二十大代表名单时，父亲还喃喃自语：“陈潭秋是一大代表，还是七大代表，但中央当时并不知道他在新疆已经牺牲，太可惜了！”

　　下午，参观了延安革命纪念馆、宝塔山，到枣园的时候，父亲和岳母都累得走不动了。这让我自责不已，抱怨自己计划不周，没能让两位老人进到枣园浏览一番，空留遗憾。

　　而在枣园门口照相的时候，父亲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连连说道：“咋忘记带了，咋忘记带了！在延安，戴着纪念章照相才更有意义。”我赶忙安慰父亲：“心中有党，戴与不戴都一样。”父亲才不再焦躁。

　　随即，我拉着妻子和父亲合影：“来，咱们三个老党员一起照个相！”望着我们三个人，岳母的脸上写满了崇拜和自豪。

　　父亲所说的纪念章，是他的那枚“光荣在党五十年”纪念章。他是1956年入的党，党龄66年。2021年6月30日下午，父亲特意收拾得整整齐齐，到单位参加会议，领取纪念章。在此后我们姐弟几家人每周六中午的家庭聚会中，父亲还向我们畅谈了在党几十年的体会和感想。叮嘱我们一定要永远听党话、永远跟党走。

　　在延安的那几天，我注意到，虽然还不是旅游旺季，但游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家庭式组团前来的还真的不少。在延安这个革命圣地，不只是单纯的旅行游玩，而是延安精神的洗礼与传承，红色教育的浸润与感染！

　　离开延安后，我们去了梁家河，之后在山西隰县下高速。走了三十多公里，找到一家清真饭店，这是一家兰州拉面馆。我们点了米饭和拉面。平时，岳母胃口不好，吃得很少，而妻子总要软磨硬缠地劝着岳母多吃一点。这一次，因过了饭点，岳母吃得更少，妻子担心岳母的身体，硬逼着岳母再吃一点，岳母一脸委屈，嘟嘟囔囔地说：“吃不了，非让吃！”

　　本来是为老人好，但因此惹得老人不高兴，是我们夫妻二人的通病。为此，我没少批评妻子，妻子也没少批评我。相传，“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离任时，曾给送行的百姓留下一句话：“要把父母当作孩子养。”细品这句话，确实包含了至深的孝道。

　　孔子曾经对他的学生们说过，孝敬父母什么最难，是“色难”，就是不给父母脸色看最难。

　　对照这些，我对父亲、妻子对岳母，都做得很不好。父亲和岳母都是凡人，不是完人。而我们恰恰都是把年少时期对父母的记忆一直保留至今，都把他们想象成了超人。我们常常能够包容自己的孩子，但对自己的父母总觉得他们与常人无异，往往缺乏起码的包容。因而对老人管得多一些，劝得少一些，顺得差一些，要求也往往高一些。

　　有句话说得好：包容父母，足以包容天下。包容，首先从父母开始！

　　走马观花浏览了乔家大院、平遥古城，我们来到了洪洞县。

　　“问我祖先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据说，我们老刘家的祖先从洪洞移民河南镇平，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劳作，家境殷实。大概在明清时期，主持家务的老太爷年老体弱，将家产一分为三，为三个儿子分家。因银锭甚多，都是用簸箩估量的，因而我们老家的村子被叫作“簸箩量”，一直沿用数百年。新中国成立后，组建生产大队，当时的人们可能因“簸箩量”这个村名有着浓厚的地主阶级色彩，就结合镇平方言的读音，加之村内刘姓居多，故把村名定为“不老刘”。这个传说，小时候常听奶奶讲，后来父亲也多次讲。但从“簸箩量”到“不老刘”的变迁，则是我自己猜测的。

　　在大槐树四周游览时，父亲向岳母讲了我们老家乡村的这段传说，勾起了岳母对妻子祖上辉煌经历的回忆。

　　“我们老黄家祖上也很厉害，几百年前中过武举人，做到皇帝的带刀侍卫。”岳母不无自豪地说。

　　“那有啥？我们老刘家古时候出过很多皇帝。西汉刘邦，东汉刘秀。汉族这个称呼就是从这里来的。”父亲随即答道。

　　父亲高小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后非常注重学习，是当时所在单位里有名的“笔杆子”。退休之后，不是阅读报刊，就是观看电视中的时政节目。每每说起国际国内大事，总是饶有兴致，滔滔不绝。

　　岳母一下子憋红了脸，想了好一阵子才一拍大腿：“我们老李家的李世民也坐过朝廷。戏里就是这样说的！”岳母为人豁达，文化程度不高，但对戏曲节目很感兴趣。平时遇到问题，总是拿着戏文说事。

　　可能是父亲觉得话有不妥，赶忙打了圆场：“你们老李家不但出过皇帝，历代不少皇帝都还拜他为师呢！”

　　看着岳母一脸的疑惑，父亲顿了一下，清清嗓子，缓缓说道：“那是个大学问家，叫李耳，人称老子，写的《道德经》可不得了。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更有人说四分之一部《道德经》就可以治天下。你们老李家厉害着呢！”父亲的一番话，带了些说教，但说得岳母心花怒放。

　　妻子心直口快，接过话茬，一下子把两位老人拉回到了现实：“祖上干啥不重要，关键是你们俩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好好展示展示老刘家、老李家的长寿基因。”

　　两人听罢，都郑重地频频点头，喜滋滋地直笑。

　　回南阳的路上，虽然经过了整整一周的旅途劳顿，但两位老人毫无倦意，兴致不减，说着趣闻轶事，聊得十分开心。我和妻子深感欣慰。

　　车进南阳，大家正沉浸在游子归家的喜悦中，岳母突然问：“听说高铁通重庆了，是不是？”

　　“报纸上说，三个半钟头就可到达。”父亲答道。

　　我回过头，和妻子相视一笑：下个目标定下了！

　　祈愿疫情早结束，别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