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雷隐隐初惊蛰

轻雷隐隐初惊蛰

景淑贞

　　一声春雷从天边轰隆隆滚过来。

　　此时，窗外下着雨，靠在床头的人，睡意昏沉。这一声乍响，惊得手中半合的书掉在地上，睡意顿消，一下子跳起：呀，惊蛰了！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如是说：“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惊蛰的第一声春雷，是春天吹响的集合哨声。轰隆隆，集合了！花，草，鸟，虫，从漫长的睡梦中惊醒，翻身坐起。揉揉眼，伸下胳膊，抬一下腿，齐刷刷站直了身子，像要出征的将士，整装待发。

　　春天要率领万物，征服天下。

　　昆虫的摩拳擦掌声，动物的蠢蠢欲动声，草木低低的欢呼声，每一颗小小的心里都揣着悸动的喜悦。

　　安静了一个冬天的村庄，开始躁动不安，如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汹涌激荡着。恍若一阵风起，就会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先是玉兰花开了。

　　一树、两树玉兰花，在邻家院墙外，开得惊心动魄。一树粉白的花朵举在半空，像擎着的酒盏，等人碰杯，在还未褪进的清寒中，更显冷艳、寂寞。一朵花像一个白衣仙子，风一吹，衣袂飘飘。

　　院子的主人“吱呀”一声推开院门，披一身清晨的阳光，站在树下仰头看花，目光迷离，总有些魂不守舍。

　　油菜花也开了。

　　暗寂了一个冬天的田野，忽然明亮热闹起来。一大片金灿灿的花，挨挨挤挤地拥在一起，像一群朴实大方的村姑，说着笑话，咧嘴哈哈笑着，前仰后合的样子。笑声传出去，又被风送回来。

　　一只蜜蜂在花间忙碌着，一会落在这朵上，一会飞到那朵上，像是要把听到的笑话都记下来，讲给同伴听。

　　春天的花都要开了。惊蛰一候桃始华。梨花要开，杏花要开。当然，桃花也要开。

　　远远的山间，桃花还藏着不肯露面，日里夜里忙着涂脂抹粉。只等三月抬了轿子，吹吹打打来娶。桃花要做春天最美最艳的新娘。

　　不急的，慢慢等吧。大好的春光，应是一寸一寸去占领。

　　这还是早春，春天的号角刚刚吹响。野草还没有浩浩荡荡地绿。河边绿一块，田里绿一块，房前绿一块，屋后绿一块。像绿色的火苗，星星点点地跳动，还不成燎原之势。

　　只等风再轻些，阳光再暖些，某一天抬眼向远处一望，呵，漫山遍野都绿了！波涛一样起伏着，一浪接着一浪涌过来。

　　站在风里，忽然觉得自己是一只小船，怀揣着梦想，要扬帆远航。

　　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埋着千百颗种子，睡了一个冬天，此时鼓胀胀的，要破土，要发芽，要开花，要结果。

　　不安分的季节，每个人的心里都圈养着一群小兽。睡醒了，想冲出栅栏，去风里撒撒欢，去田野上打几个滚，跑上山岗叫喊几声。

　　惊蛰雷声一动，农人更坐不住了。买了树苗，田埂上的空闲处栽一行，新翻的土地里栽一片，房前插一棵垂柳，屋后种几棵白杨。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疆土上，种着平淡的日子，种着浅浅的幸福，种着新一年的希望。

　　老树发着新枝，新树努力地扎根生长。旧枝上长着新芽，是去年许下的小小的愿，一天一个样，长成心里喜欢的模样。

　　春风初开，春水初动，万物都不闲，忙着自己的活儿，想着自己的心事。

　　剪去老枝的月季，三几天长出新芽，像女子纤纤的手指，指着远方给你看：看啊，旧家屋檐下的燕子，正飞过南山那道山梁。天上飘过来的那朵云，去年也飘过你的窗前。

　　再指一下远方：这座山是你的，那条河是你的，万丈阳光是你的，十里春风，浩荡而来的这个春天，都是你的了。

　　心里恍恍然了，似有雷声滚过。这辽阔的疆土，该种下什么呢？

　　他在暖阳下，把屋里的花花草草，一盆一盆往院子里搬，天竺葵，杜鹃，海棠，石榴……

　　我也在暖阳下，浇水，剪枝，偶尔发一会呆，听着树上的鸟叫一阵，停一阵。

　　他放下一盆康乃馨，直起腰身，朝我看过来。手指拨弄掉头发上粘的一片草叶。又指一下：这有一根白头发。

　　轰隆隆，一声惊雷从头顶滚过来，比惊蛰的雷声更响亮。

　　手里似有一座江山往下滑，掉在地上。

　　我想要一块地，种三分玉米、四分大豆、六分芝麻。

　　望着院外即将汹涌而来的春色，我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