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鼓儿哼
竹 林
两声调音后,一声长啸,陡然吟叹声、弦声、鼓声喧嚣而起……
时光匆匆,流水东去,儿时家乡的印象变得模糊。拔地而起的小楼,整齐排列道旁的民房,将儿时的记忆,圈在越来越稀的村庄中央。但正因为中心房屋的稀少和基本上没有大琢的建设,每每独自经过,儿时的记忆就越来越浓烈起来。
两口不大的堰塘,东西排列,如太极图里的阴阳二鱼,接纳、沉淀和传输着来自桐柏山系西端的白玉山上的流水,村民依水而居,建起了错落有致的土屋、砖房,由于是东水西流,在两池之间冲刷出一道浅沟,自然地在两方池塘之间,形成了不大的仄斜的空地。天热起来时,村民或早上或中午或晚上,好像是约好了似地端着饭碗,拿着板凳,拉着小孩,顺着浅沟两边或站或蹲或坐或跑,说说话,歇歇晌,于是高音低语夹杂小孩嬉闹声,“给我盛一碗”吆喝声,瞥眼一看有些人家的炊烟升起,总有“沸沸人声起,依依墟里烟”之感。
记得那是8岁时,放学到家,立刻听说当晚有说书的在村表演(那时这种消息总是很快),晚饭后立即来到村中心,见人已很多,不大的空地上,一张带鼓儿带拨叉的架子,一盏昏暗的马灯,两张小凳。又一会儿,在骚动的人圈中挤进来说书人:一个女人用一支棍拉着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一手抱着小孩。人群中有说男的是瞎子。女人扶定男人,从架旁拿出一把弦子,一绳子套在脚上,两声调音后,一声长啸,陡然吟叹声、弦声、鼓声喧嚣而起,整个村庄好像充饱了的气球,弥漫起盈盈的生机来。
“年年有个三月三,王母娘娘庆寿诞……”一曲《罗成算卦》,男人时而低头掩凄然悲情,时而仰面叹无常命运,声音时而粗壮如骏马狂驰,时而绵细似银针穿绸。斜指轻抖,足颤人心;摇臂疾抹,引人泪浮。一段《薛刚反唐》,他语快如箭,气顿如风,那份淋漓似六月里长路小坐,井水盈口的快意。女人始终不说话,时不时往大白瓷缸添水,递给男人。小孩不大,好像一直在怀里,刚开始总用手拉女人的领口,时不时转头看看男人,似乎不理会台下不远的大孩子们,但终挡不住睡意,在热闹中睡着,被女人不断变换姿势抱着、挽着、托着。说到高潮时,戛然群收,杂音俱寂,男人和村长细语几声,宣布谢幕。此时陡觉夜幕四合,天籁高远,夜已深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一到家,就去叫昨晚的说书人吃饭。那个年代,到村里说书、唱戏的人是队上安排家家轮流吃派饭的。从村东头的废弃牛棚到村西头的家,我一直兴奋着,一为家里可能改善生活,一般没客人是不会改善的,二为可以问问薛刚的以后,昨晚好像薛刚闯祸了。到家后,又是小孩不让上桌(好菜不多),对说书人的了解是通过以后家人闲谈和村民热论知道的。男人家住湖北郧西山里,很小就瞎了,为糊口,学习说书,由一同乡引着,在附近村落表演,敲鼓是为了活跃气氛,聚集人气,戴帽是为了掩饰病眼。女人家住襄樊市郊,十多岁时得病,四方疗看,不得好转,经济见肘,多年后家里有放弃之意。男人偶然听说,毅然倾家为女求医,渐次痊愈。“你给我生路,我给你活路”,一句话,女人跟了说书人,从此二人云程相搀,雨路相扶,天涯江湖。
说书人什么时候走的,已没印象,倒是以后再也没有看到村里说书了,录音机多起来了,电视机也多起来了,戏曲节目里的说书,有了多种伴奏、扩音的设备,艳丽的服饰……而我一闭眼,总泛起一凳、一灯、一弦、一瓷缸、一帽、一女人,套在脚上的细绳牵引小棍准确地敲击着木鱼一样的木头。
女人的小孩该长大了吧?现在应该是他们的引路人了吧?说书人的段子应该也更多了吧?应该也有如我小时候期盼第二天继续讲的追问者吧!
流水般的岁月是否一定有大山般的坚持?他们或许会沉浸于日日演唱的故事情节里,而我却追寻他们的故事,追寻不大的村中心坚实的土地。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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