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山的秋

桐柏山的秋

李朝俊

　　秋天，从西瓜罢园开始。

　　弥漫一夏天香气甜味的瓜园，被父兄的犍牛铁犁，在阳光热风天里，翻成一片黄土地，瓜秧藤蔓变绿肥，都深埋在厚土里。

　　瓜园被犁前，是我们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夏天里，大人是不允许猴子般的我们，到瓜园周边地埂、田边割草的，怕有“瓜田李下”之嫌。

　　罢园瓜地耕犁前，是解禁后的乐园。我们头天晚上得到了信儿，梦里都是在瓜园，随处去摘瓜，美气得神仙不如我。第二天早饭也不吃，三五成群，躲伏在地边，看见大人摘去好瓜，用草篓和竹筐，或抬或挑堆在瓜棚前空地上。待他们掏出烟袋锅，坐下悠闲过瘾时，我们知道瓜地罢园时间到了。没有号令，不知谁起的头，就一窝蜂地冲进瓜地，笑声中叫声中，顺藤摸瓜，找到大人漏掉的大瓜，找到半生不熟的小瓜，也找到了秋天来到的欢乐。

　　桐柏山里的秋，来得像山村日子样平常。田埂上厚实的茅草，在镰刀的舞动中，连带着刺蓬小树，成排躺在烈日晒干的草茬地上；聚浆膨胀生长的红薯，开花结桃的棉花，它们的叶子，在风中鼓掌响动。

　　田埂厚长的茅草被割去后，成了田与田或田与地之间的人行交通要道。金黄的稻子，从堰塘出水口的头块田开始，一块田接着一块田，整个田冲的大小稻田，一周左右收割完毕。晒干的水稻，用湿过水的稻草扎成捆，人们踩在明晃晃的田埂路上，七弯八拐地挑到稻场中，垛成了下宽上圆的“土楼”，一个圆垛连着一个圆垛，变成孩童躲猫“藏没儿”的天然场地。

　　新稻一部分脱粒成谷，分到各家碾成米，人们尝过新米后，大部分就垛在场地上，任风吹，任日晒，任水分蒸发。直到忙过地里秋收的豆子、芝麻等，让过秋雨绵绵的时节，再轧好稻场，扒开封顶防雨稻草，将穗大谷饱的稻子，一捆一捆摊开在场上，套上牛拉石磙，扬鞭柔和的晴空里，脱粒出满场新谷。望着那黄灿灿、两头尖、纹线流畅的稻谷，大人们总爱抓几粒，在手中对搓几下，吹去谷壳对着太阳光看，边看边说：“好年成，好年成！”随后放在鼻子上闻闻，又说了句“好香”，就顺势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咀嚼起来。

　　农历旺期八月，坐在高高的稻谷堆上，湖山的树就近在眼前。初秋时节，“高树晓还密，远山晴更多”，卧牛石边的山里果树，顶端浅浅的红叶下，果子结满铁灰色的枝头，红红的灯笼一般；栗树林青绿青绿，油松针叶墨绿一片，洋槐树枝壮叶厚，绿中夹杂几片黄叶。山坡下苞谷地，苞谷棒子掰走后，只有谷秆灰黄站立风中。河沟两边的竹子，翠绿地冲天静长，哗啦啦的溪水，卷着秋的芳香，穿过竹林淌进沙河。

　　深秋的山里，河肥水瘦，白晶晶的沙滩，鹅卵石白的、红的、黑的，还有绿的、青的和杂色的，秋阳中闪着亮光，秋水中晶莹剔透；雨雾山林的秋景，青色、黄色、绛色、红色，顺着山梁，夹着田冲，伏在崖上，环绕村舍，像巨大的调色板，翻落在山峰沟底，漫浸大地，调和出人间的彩景！

　　桐柏山淮河源，声扬华夏，名播四海，与秦岭东西相望，守护在中华南北地理分界线上。她们挡住北方的寒潮，接住南方的暖流，在自然界的交谊舞步中变换，本分地轻歌曼舞，矜持地花式翻新。这里的秋天，一会儿是天高云淡的碧空，一会儿是风起云涌的雨天。云雾漫山的日子，大地里的红薯，菜园里的生姜，坡地河堤的柿子，青绿高挂的包壳栗子，迎来有滋有味的时刻，仿佛在大口吸吮大地精灵妙味，将身体养得肥美健硕。

　　最有趣味的是，秋雨绵绵里，凉雾飘浮中，去地里捡拾发芽的花生，还有黄豆、黑豆们。丰收的大地，绝不是书本所说那样颗粒归仓。抢收抢种中，漏到土地上些果实，实属正常现象。就是这一“漏”，带给了人们好心情。秋雨落地四五天后，我们轻手轻脚，从地埂边，从垄沟上，弯腰探脖伸手，去抓拾刚破土露脸的花生芽、黄豆芽和黑豆芽。新芽水灵灵、白生生、胖乎乎，两瓣对开，拇指长短，清香扑鼻，一捡一小筐。用山泉水，用沙河水，冲刷淘洗干净，由母亲倒进铁锅，炒出美味的菜食，香甜在我的舌尖味觉里。

　　秋风再起，秋雨远去，秋阳高照，桐柏山里的田野峪口、森林花草、河岸关隘、山村集镇，露出日子的本真，交替在秋的清静或温润中。

　　桐柏的山田、菜园，到秋天，也是一种奇景。秋风过淮水，背风朝阳的山田稻茬上，长出稀稀疏疏、尺把高的新稻，开苞扬花结穗在秋日中，绿得碧波荡漾，一派南国晚稻的模样。地理分界处的田里，自然不适宜二季稻的生长，青苗倒是牛们过冬的好草料。迎风的老菜地的园埂上，枣树枝头，到处爬满丝瓜秧、葫芦秧，还有开满淡紫色花朵的梅豆秧，各种各样吊挂的果实，压弯树头枝丫，挡住了白里透红大枣的笑脸。一股深秋寒气袭来，也可能是场秋末冬初冰冻，所有绿叶变“黑蝴蝶”，漫天飞舞。倒架的菜园树枝藤秧下，风吹出隐藏在草木深处、长得牛犊大小的南瓜，还有生满白绒毛的冬瓜，肥猪般静卧在杂草藤蔓枯枝里。

　　到桐柏品秋，有几个好去处：那棵千年“汉白果”，叶黄得灿烂，果香得纯粹，立起了桐柏秋天的标志；淮源的庙宇，在浓浓的秋意中，红墙黄瓦，佛光香火，映照在一潭秋水里，幽静如世外桃源；太白极顶的寥廓江天，极目中原大地和江汉平原的锦绣；黄岗的红叶，红里透黄，如霞染遍野，与野山熟果，交织出天下好风景；回龙山的红军树，榨楼沟的野葡萄；毛集南湖的秋荷，牤牛洞的飞来石；鸿仪河的凤凰岭……还有万山红遍中奔驰过小火车的山洞、桥梁遗址！

　　桐柏的秋，游子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