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写诗的路径
——诗集《寂寥星光》自序
成延洲
在许多良师益友的关心鼓励下,准备出版诗集了,这时才去认真回想自己为什么走上写诗的道路,不由思绪万千,过往的种种齐现眼前,一些片段次第由模糊而清晰,由清晰而美丽。它大致由我人生的几个痛点引致,这些痛点构成了我诗歌写作的精神图腾。在这里,我把它们重点记录下来,既作为诗歌写作的缘起,又是这些诗歌成品的精神引线,我将顺着这条道路逶迤而行。
困窘潜生的忧郁
我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末,儿时印象最深的就是穷困。每天大家在挥洒完战天斗地、热血沸腾的激情之后,吃饭却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实实在在的问题。我开始记事时,可能是四五岁吧。现在能想起来的最早的最清晰的事情,就是当我夜里醒来去解手时,时常会看到父亲披着破烂的棉袄,靠着土坯砌成的屋墙,在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为着一家人的生计发愁,后来知道他同时也为国家的现状和前景而担忧。每遇这种情形,我都会一声不吭地爬上床,看着那一明一灭的烟头,听着那一声一声的低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知晓我的家世,是在六岁时的清明节祭祖,当时父亲牵着我路过城镇的十字街头,他俯下身子,对着我的耳朵轻声地说:“这周围的房子解放前大多数是咱家的,那时候还有两座砖砌的土楼,家里开有百货店、染行和铁匠铺,虽然也有一些土地,但基本没有收过租,都是种地人愿给多少给多少,‘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咱家还被临时当过解放军的办事处,后来被误划了成分,没收了家产,我才携全家逃到你外祖父住的村子里,就是咱现在住的地方。”
童年最难忘,也是最自责的一件事是:有一年暑假中午,母亲在灶房里做饭,就让我在门口看管关在院子里的鸭子,由于比我还小三岁的支书的女儿路过时无故骂我“地主崽子”,我难忍屈辱便与她争执了几句,不留神间,十二只鸭子便窜到了刚插好秧的秧田里。因鸭子在秧田里觅食,会把刚插的尚未扎根的秧苗戳弄漂起而影响成活率,村里要求必须交出全部鸭头,以示惩罚,但同样情形下对别人都只是扣点工分而已。无奈之下,父亲一口气剁掉了十二只鸭头,用柳树条穿着交到大队部,为此全家人两顿都没吃饭。冷酷的背景,贫穷的生活,再加上乡土社会中那些使强用狠和愚昧顽劣的民风等因素,加剧了我儿时生活的凄苦。现在每当回忆起童年,始终还有一种无名的焦虑与惶恐,常常还不由得生出对人生的不测与悲悯。这些物质和精神上的困苦与屈辱,虽然未把我变成一个“见落花而溅泪”那样的人,但委实给我性格中平添了“对残月而伤感”的幽怨成分。那时候,放学回家绝大多数时间是躲在家里发呆,或默读父亲布置的诗词,或在屋后的菜园里游走,偶尔也逗逗小虫,抑或和养的猫说话。
父亲奠定的人格
我从来没有写过纪念父母的文章,一是因为父母之恩深广似海,不是文章所能轻易诉说的,也不是文字能够表达得了的,再丰富精确的语言也会折损他们的恩情;二是养育之恩只能深埋于心,或在墨黑的深夜里追忆和咀嚼,一旦写在纸上就容易散失和流于俗浅。
父亲兄弟五人,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排行老三,听大伯说他是最受祖父器重和疼爱的。从小天资聪颖,记忆力超强,尤其是心算能力,两位数对两位数的乘法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说出精准答案,十几岁就跟随祖父去襄阳、随州和汉口等地做生意。他读过四年半的私塾,四书五经、《孙子兵法》、《史记》,以及唐宋八大家的文章等国学经典,几乎都学习过,书法也是天赋卓群、闻名遐迩。
父亲年轻时正值国难当头,祖父毅然将他与二伯同时送往抗日战场。父亲曾当过骑兵连长。母亲是六岁时就到我家当的童养媳,虽一字不识,却质朴勤劳。父亲不仅从未嫌弃,而且在历次的人生劫难中,都百般守护,相伴终老。
我和父亲一样也是家里的老三,由于一出生就遭遇那个艰难的岁月,因此,备受他的宠爱。他国学功底深厚,是第一个教我认字、写字和背诗的老师,初中时我就已经能背一百多首诗词了。他也经常吟诗,在寒冷的雪夜里他也时而在煤油灯昏暗的灯光里和大哥、二哥喝酒,尽兴时便会大声背诵《观沧海》《龟虽寿》等,一改日常的低靡沉潜,显扬着一种剑客闻鸡、志士仰天的英雄气概。以此抒发他在命运重压下仍蕴藏着的壮志豪情,那时我总会看到他敞开的胸膛上冒出的汗珠和一缕缕白烟。记得他去世前的第七天,我回去看他,他还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看《水浒传》,还笑着问我还能不能背《桃花源记》和《鸿门宴》。他很崇拜曹操,童年时常常给我讲“赤壁之战”“铜雀台”和“煮酒论英雄”“望梅止渴”等历史故事,鼓励我要学习曹操高远的理想,旷世的情怀,学习他纵横捭阖、南征北战的文韬武略,还有他能写文章、能打仗、能喝酒的枭雄气质,长大以后去报效国家和民族。由此,奠定了我热爱诗词,热爱文学,喜欢舞文弄墨、恣肆汪洋、激昂快意的人格基础。
痴爱文哲的兴致
记得有一句话是当兴趣和天赋碰到一起时,你便成星了。你一旦一味地对某一种事物或活动充满兴趣,便会积习成瘾。我不能说我有写诗的天赋,但对文学、哲学、艺术及美学的兴致却从未消减。
得益童年时父亲好的引导和教育,以及对我读书兴趣的培养,我养成了两个习惯:一是热爱阅读,尤其是文学作品。时至今日,无论走到哪里,总得带上一两本书,尽管有时一整天也没看,但带上后心里总觉得是踏实的,倘若白天里没读,晚上心里便会生出些许的不安。中学时期,除了语文课本上的文章外,还阅读了《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古文观止》,以及一些中外经典名著。二是喜欢摘录。无论何时何处,如果看到或听到一些深刻的富于启发的话和观点,总会记下来,或用本子,或用纸片,或用手机,或请别人帮助记住。记得小时候春节拜年,一度把所去过的亲戚家的对联统统抄了回来,并记入脑海。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父亲书写的对联“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这些年来,抄录与自写的言论与警句就达十多本。读的多了自然就对写作产生了兴趣,我第一次坐公共汽车,也是第一次进县城,就是班主任晏老师带着我,代表全乡去参加初中作文竞赛,至今仍然深刻地记得写的是《“文明礼貌月”中的二三事》,得了一等奖。此后,我就经常想想写写、自娱自乐,总感觉写作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窗棂、油灯、土坯支的木板桌成了我生活的主要意象,饥饿、迷惘、烦恼和委屈成为我的主流记述。那时候甚至还梦想能写一本像英国哲学家、思想家、散文家弗朗西斯•培根所著的《人生论》那样精辟深刻的格言集。
为了以后免遭欺凌,高考填报志愿时父亲毅然让我报了法学专业。大学期间由于他长期因郁闷而嗜酒,得了胃癌,家里便陷入极度的困顿。虽然每到晚上九点以后我就饥肠辘辘,但几乎没有吃过夜宵,而是用省下来的钱购买了李白、杜甫、白居易、苏轼、辛弃疾、李煜、李清照等的诗词集,以及当时最流行的徐志摩、北岛、舒婷、顾城、席慕蓉等的现代诗诗集,还有尼采、叔本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等西方哲学家的一些专著。大学时期的我,才真正有意识地对自己进行诗词方面的积累和熏染,对自然世界与人类社会的根本问题进行思考和探究,以图获得一个透彻明白的人生。
大学毕业后,受积习的驱使,我依然保持了广泛阅读的习惯,同时不仅着意于文学,还看美学、哲学、艺术甚至其他社科门类的著作,我深深地感到,诸多学科的共通性和互补性,在这些不同的、甚至对立的视角中,我对自己、对人生、对命运、对诗歌有了更加深邃和洒脱的认识。
敢思放歌的性情
有苦难就难免会发出叹息,而诗正是翻滚的、低沉的叹息;有忧郁和压抑就会有强烈情感的爆发,而诗正是炽热情感的宣泄;如果你善于发现美,能够读懂美,又有了表达美的冲动和能力,诗就会像种子发芽一样自然地破土,因为诗正是最美的、最难忘的、最富有感染力的表现形式。
每当我去思考和面对这个世界上的生与死、爱与恨、情与仇、美与丑、正义与邪恶,以及那些刻骨铭心的爱和那些永远挥之不去的痛楚与忧伤时,都油然产生一种倾诉的欲念。每当我看到花开花谢、潮起潮落、月圆月缺、星移斗转的时光流逝及季节轮回时,就会滋生一种浓郁的莫名的惆怅,而且特别想把酒临风、引吭高歌。每当我回到久别的故乡时,看到那层层苍翠的山峦,看到那金色滚滚的稻浪,看到那满坡欢快的牛羊,还有听到那从牛背上传来的阵阵悠扬的笛声,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放声颂扬。诗便在我的笔下像故乡的溪水一样潺潺流出。
总是在夜色浓墨、万籁俱寂的时候,或是子夜无眠,或是凌晨醒来,望着那浩渺的天空,心头就会油然生出对人间的挚爱、对时空的遐思、对宇宙的敬畏、对未来的冥想、对自然的贪恋、对生死的考量,联想起白日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颦一笑和嗔怪嬉骂等触及心灵所发出的或壮怀激烈,或慷慨悲歌,或柔情似水,或对天长嗟,每至此,便会涌起一种哲思如鲠在喉、真情不说不休的冲动。所以,我的诗绝大部分是披衣临窗、独自凭栏,沐浴在寂寥的星光里写就,命曰《寂寥星光》。
星光闪耀,平野阔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如果说诗是最美好、最幸福、最感伤、最苦痛的灵魂对最美好、最幸福、最感伤、最苦痛时心境的真切记载,那么这些诗便是我对我处于这些心境时所进行的潦草的、不够深邃的追求美的记载,同时也是心灵的安放。
流年似水,半世白驹。回首来路,虽夜色仍沉,星光寂寥,但也鱼白天际,东方欲晓。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上一篇:南阳市举办女子书画展览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