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泉搭座桥
王俊义
缘溪行,枫杨半红半黄的叶子随风落一片,溪水里便漂起秋叶的船。溪流快,秋叶的船也快;溪流慢,秋叶的船也慢。秋蝶如梦,落在溪水的叶船上,缘溪而下。溪东一枝黄菊,摇曳于溪流;溪西一枝白菊,也摇曳于溪流。两枝菊花在秋溪中间盘结,一黄一白,给溪水搭一座秋桥。叶船飘摇到菊花的秋桥前,挨着溪水的一朵白菊和一朵黄菊,拦住了枫杨树叶子,蝴蝶飞起来,落在溪边的菊花上。
枫杨树前、溪流两边长满翠竹,一溪秋水,流淌着竹叶竹影。随风摇摆的竹叶,窸窸窣窣地响,一支碧绿的歌谣,遂在溪水里唱着。秋阳的斑点顺着竹叶的缝隙落入溪水,涟漪出银元一样的光。溪边竹叶满地,散发出粽子淡然的味道。踩着竹叶前去,听见了另一条溪流从拐弯处的金菊花丛里飘逸而出,在不远处和竹林里的溪水联袂,匆匆流向山外。
拾溪而上,两条溪流环绕一个很小的山涧三角洲,便是很小的马庄。几座老院落,坐落在三角洲背靠山梁的一片橡树林前。站在老院落的门口,听到一条竹溪向北流,一条菊溪向东流。能听见两条溪水笑声的宅院,坊间就说那是好宅院。在清末马家在一座深山里找到一个好地方,盖了三道青砖卧顶的院落,自然是马家的福分。
两条秋溪绕院过,竹影菊香橡叶落,寂然了也就清净了。马庄人说:夏天雨旺,两条溪就是两条河,坐在大门口,满耳朵的河声。秋日雨静,两条溪水也静,半夜醒来,能听见溪水合拢在一起的笑声。夏天,两条溪流里流淌的是雨水和泉水,秋后两条溪水里流淌的就剩下泉水了。在马庄,几乎每户人家都有一口属于自己的泉源,几乎每一条小山沟都有几口冒水的泉源。
秋日马庄溪水的笑声,就是很多泉水的笑声。马庄一个男人领着我们去看从土地里挖出来的两根拴马桩,静静躺在田埂上。在老日子里,有拴马桩的人家都是大户人家。曾经富甲一方的西峡首富查贯月的祖上,从安徽安庆来到重阳水峡河的船鱼沟,盖起几道院落和一座枪楼之后,就找石匠打凿了两根带兽头的拴马桩,一根至今站立在查家老院落的枪楼对面,一根站立在查家堂屋的屋檐下。
都有拴马桩的两户人家,查家被西峡口的历史河坊间共同记忆,而马庄马家却寂然无闻。相同的是,查家的老宅院住的人不姓查,马家的老宅院住的人也不姓马,但是他们的拴马桩都依然在,坊间依然说:那是查家的拴马桩,那是马家的拴马桩。石头啊,活得比一个家族还要长久。一个家族散落天涯海角,只要老家没有人,坊间就说这户人家败了。拴马桩是不会败的,它们记忆了一个家族的浮华和破败的过程。
马庄的男人站在拴马桩跟前,忽然说:你们听见泉眼的声音没有?
侧耳细听,有泉水的声音从树影里流出来。顺声音而去,泉水便弥漫眼帘。这是一个从石壁上冒出的泉源,泉水沿着绿色的苔藓而下,俨然是一个小瀑布,挂在石壁上。苔藓之下是水锈石,每个洞穴里都渗出一个细小的泉源。琴弦之优雅,和泉瀑比起来,全无自然之韵。泉源的瀑布之声,不是手指拨动的,是大地过滤后的心声。
泉瀑顺石壁而下,沿着一个小石桥,流入马庄的溪水,流入庄稼的根部,流入菊花的花瓣,流入竹叶的叶脉,流入枫杨树的树干。一串寂然的笑声,流入寂静的半夜,挂在马庄的门楣上和窗棂上。马庄的泉水顺着溪水流入老鹳河,一河两岸的人或许都能听见泉水的笑声。老鹳河流入丹江,丹江两岸的人也能听见泉水的笑声。丹江水流到北京天津,华北平原上很多城市的水龙头里,也流淌着马庄泉水的笑声。
马庄的每一口泉源,都有一座小桥。一块石板搭起来一座泉桥,两块石板搭起一座泉桥。踏着泉桥去一口泉源,绿色的苔藓沾染了鞋底。晚秋的菊花在马庄开放得很随意,伸在泉桥上的一枝,花瓣拂拭着裤管。泉水在泉桥下流淌,人在泉桥上走动。顺着泉水的流向,能找到马庄的泉源是属于谁家的泉源,会流进谁家的院落,也会知道一座简单的泉桥是谁家搭建的。就是泉边带着菊香的秋风,也会顺着泉水的流向走回自己的院落。就是傍晚的霞火,也会随着泉水走回自家的院落。
过了三座泉桥,一条盘桓在山脚下的小路,贯穿在竹林里。踏着一路细碎的菊香,总有泉声袅袅入耳。路下一条溪流,流淌的是一口泉源的水。路边是青石砌起来的堰挡,石缝里也开放着深秋的花朵。一口泉源,从堰挡里汩汩而出,泉口里的流水声佩玉那样响着,四散在竹林里和橡树林里。踏着几个石级走下堰挡,低头的一瞬发现,那些正在开放的菊花上,沾惹着泉水,菊花的根部,还有细微的泉水细流,融入堰挡上冒出来的泉水里。
堰挡下是一个泉源坑,泉水落入其中,溅落的声音一半顺着一条溪流溜走了,一半被竹林和橡树林过滤了。站在泉边,是无边无际的寂静和宁静。王维带着佛系的“清泉石上流”的寂静,也不过如此吧。泉坑里有一个水泵,带着一根绿色的水管,沿着堰挡上的小路,把泉水抽到高处人家的院落里。泉坑里还有一根白水管,是自流的,泉水流到低处人家的院落里。一口竹下的泉,把两家人的生活凝结在一起,这就是马庄的清净无为吧?
沿着这条山间小路攀缘而上,遇到了两口泉源。泉水流经的地方,都搭起了泉桥。踏着第二座泉桥折了一个弯,豁然开朗了。两个山梁环抱了四块梯田,四条错落有致的田埂,清一色青石砌起来的。田埂上石缝里开满了菊花,铺到两座老房子的门前。两座老房子原来是一个学校,废弃的水泥乒乓球台下,也开满了菊花。在老房子的山墙那边,有泉声流淌出来。这口泉眼,黄菊覆盖了一半,白菊覆盖了一半。喝过这口泉水的马庄的学生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泉源的。
踏着马庄老学校的泉桥,走下山岗。细数走过的几座泉桥,细数经过的几口泉源,就有了一个马庄泉桥的脉络图。一座山沟有几个泉桥,就会有几户人家。一个山沟有几个小溪流,就会有多少个泉源。这些泉源汇集在一起,就是马庄的溪流。从溪流的踏石上过去,看似是过了一条溪流,其实是过了很多口泉源。就是离开时车辆经过的桥,也不是经过了一条河流,而是经过了很多泉水。
给泉搭座桥,是马庄独特的温淳。
(王俊义,西峡县人,出版长篇小说《民间的别司令》《第七个是灵魂》、散文集《抚摸汉朝》《月亮领着灵魂走》、诗集《中国的微笑》等。)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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