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珠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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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珠的铺子
作者:  王俊义

顿珠的铺子

王俊义


  我和朱营生是穷游的人,也就是大家说的驴友。

  营生开了一辈子的车,是个老司机。按照现在的流行语,老司机就是很能对付生活的人。我们都是酒肉之徒,我们能喝酒,我们能吃肉,我们也能当驴友。7月初的一天,我和营生在一起喝酒,喝着喝着,营生说:“明天去果洛,再登一次阿尼玛卿雪山吧。”

  我说:“中,很中,特别中。”

  于是第二天早上,营生开着他的半越野大众,我们就去青海果洛了。我们俩曾登了一次阿尼玛卿雪山。其实雪山我们是登不上去的,我们登的是雪山之下的冰川。我们俩登阿尼玛卿冰川的图片发在微信里,有人说:你们俩不怕死?人家登冰川,都要冰刀冰鞋的,你们一双旅游鞋就爬上去了。一旦滚蛋了,谁去阿尼玛卿雪山给你们致悼词。

  我说:一双旅游鞋就够了。我们到海拔五千多米了。你们不来登雪山冰川,你们就不知道阿尼玛卿雪山和冰川的上空,天有多蓝,云有多白,空气有多稀薄。假若我们不滚蛋,悼词你们自己致给自己吧。反正悼词都是一样的,只是把姓名改改就行了。

  是夜,营生把车扎在玛多县城外一片开阔地中间。我们俩住在车载帐篷里,半夜里掀开帐篷的帘子一看,满天星斗低垂,高原的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帐篷,把草原啊湖泊啊都拥进怀抱里。我们两个如同两个扣子,遗落在格桑花丛里,自己不蹦出来,别人是找不到的。

  第二天,我们去黄河乡。营生开着车从玛多县城穿过,人很少,县城很宽阔。一个玛多县面积很大,却只有14000人,平均一平方公里不到两个人。在北上广深,谁也看不到如此空旷的地带,蓝天白云下,走几十公里遇不到一个人的寥廓,才是真正的寥廓。

  在七月的草原上走了三十公里吧,总是格桑花连着格桑花,在道路两边开放到很远。遇到一根被遗弃的老电线杆子,孤寂地站立在路边,和一望无际的格桑花为伴。太阳的光芒很是温暖地照耀着那根电线杆子,在格桑花地上,老电线杆子镌刻了一个细长的影子。

  草原上有啃食草根的老鼠,它们对于七月的阳光有些畏惧,就在草原上寻找乘凉的地方。草原是没有树的,也就没有树荫。老鼠们看到了老电线杆子的影子,七八只结成一个队伍,绳子一样躲进那个细小的阴凉里。达尔文说适者生存,老鼠们在电线杆子的影子里乘凉,足以证明达尔文的理论是正确的。

  我从车里走出来,想给乘凉的老鼠们拍张照片。我走向它们的时候,它们衔头结尾地集体逃亡了。我走回车里,那些老鼠们又回到电线杆子的阴凉里。老鼠的世界人不懂,人的世界老鼠们也不懂。生命不分贵贱,都有自己不懂的事情。

  在格桑花海深处,有一个湖泊,几只羚羊低着头喝湖里的水。几只草鹿,在羚羊不远的地方,喝一口水就昂起头颅张望。草鹿是世界上警惕性最高的动物,还有三头藏野驴也在喝水,它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它们就是草原湖泊的主人。那些羚羊啊草鹿啊,还有更弱小的鹳鸟啊,都对藏野驴俯首称臣似地屈服。

  营生以前来过玛多县黄河乡,知道那个湖泊到了七月,湖边结满了羚羊和草鹿。我们一起到来了,还是七月,却稀少了好多。营生说:这些羚羊们草鹿们,今年都到哪儿去了呢?

  那个湖泊就在距离道路不远的地方。湖泊与道路中间地段,有一个巨大的钢构广告牌,做的是摩托车的广告,一个越野摩托车的前轮子很大,后轮子很小,是很拉烟的那种摩托车。骑着那个摩托车的藏族牧人,飘逸的样子有点令人神往。

  广告牌上方,一只苍鹰在钢构横梁的地段,搭起了一个巨大的鸟巢。草原上没有树木,也就没有树枝。但是谁也不知道苍鹰从哪儿噙来了树枝,作为鸟巢的主体构建材料。在树枝上边,苍鹰们铺上了厚厚的荒草。在鹰巢的边缘,卧着四只小鹰隼,它们张开嘴巴,等着苍鹰归来给它们带来某个动物的肉,让它们大快朵颐。

  生命们在高原,顺应着高原的物候和季候,来为自己的生存和繁衍搭建自己的生命巢穴。苍鹰是聪明的,它们从天空飞过,不知道寻找了多少时间,才找到了这块钢构的广告牌子。也不知道飞行了多少公里,才噙回来搭建巢穴的树枝。它们趁着季节的温暖,养育那些鹰隼们,让它们在寒冷来到之前,学会捕捉猎物,以便度过高原大雪封冻的季节。

  在高原,每个生命都是不容易的,包括苍鹰,包括狼,包括草原鼠,包括格桑花,包括一闪就黄了的秋草。

  进入黄河乡那个很小的镇子,营生把车开进了一个藏民的院落。这个藏民叫顿珠,他不是放牧的藏民,而是开一家铺子的藏民。他经营的都是牧民们必需的物品,每一件都与牧民的生活相联系。营生来过他的这个院落,进门就喊叫顿珠的名字。

  顿珠很干练,掀开一个深蓝的门帘子,把我们让了进去。屋子很大,中间是一个一年四季燃烧着的炉子,给顿珠的家带来了四季的温暖。在这个炉子的周围,是几把椅子。顿珠招呼我们坐下来,拎着炉子上的一个铁壶,拿出两个瓷碗,给我们倒酥油茶。酥油茶从壶嘴里流出来的瞬间,有一种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顿珠对我说:“你第一次来,喝惯喝不惯?”

  我端起酥油茶碗,抿了一嘴,觉得很香很香。草原的酥油茶啊,牦牛奶做的,有细碎的红茶沫子,也有一点盐,咸咸的,香香的,有着大草原的味道。特别是在青海的高原上到藏民家里喝酥油茶,带着满满的青海的味道。因为青海的盐是很有名气的,那些咸咸的酥油茶里,放的就是青海的盐啊。

  喝完了一碗,顿珠又给我倒了一碗。喝干了第二碗,又喝了第三碗。这简直就像那个邓丽君,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而这是酥油茶,玛多县黄河乡顿珠家的酥油茶。

  喝了三碗酥油茶,顿珠就把我当作了朋友,他拿出一个大口瓶子,把一点奶渣子倒在我的手上说:“尝尝奶渣子吧,今年的。”

  奶渣子是顿珠招待客人的上品,给我倒了一些奶渣子,让我有点激动。我问顿珠:“生意好吧?”

  顿珠说:“能做成。”

  我又问:“比放牧挣得多一些吧?”

  顿珠说:“那要看你放牧多少牛羊呢?”

  此时顿珠指着我们对面的扎西说:“他是个很有钱的人。”

  我看看扎西,穿着一双筒子鞋,上边粘了一些草渣和泥土。顿珠说:“他家有两万多只羊,两千头牦牛。每年出去四百头牦牛,就是几百万。”

  扎西笑笑,并不搭话,也并不像是一个很有钱的人的样子。

  营生忽然问顿珠:“今年湖边那些羚羊和草鹿呢?”

  顿珠说:“转场了。”

  营生有些疑惑:“野生的动物也转场?”

  顿珠说:“它们是有性灵的。我们牧民要转场的时候,它们提前三天就走了。我们的牛羊到了远处的牧场,它们已经提前三天到了。秋后我们牧民转到最近的牧场,它们又提前三天回来了。每一个野生的动物,都是很聪明的。它们知道跟着人生活,是没有差错的。”

  顿珠的回答,让我很是惊奇。为此我写了一篇散文《草原性灵》,和其他六篇短散文一起,发在一家刊物上。这就是人与其他生命最为直接的关系,它们的奥秘人们或许还有不知道的,但是它们知道人生活里很多的奥秘:比如一年一度的转场,就是野生动物对于人类生活奥秘很细微的把握。而这个把握,与它们的生命和生活是息息相关的。

  七月,忽然就想起了黄河岸边的小镇,想起了小镇上开铺子的藏民顿珠。他的那个院落还好吧?他的那家铺子还好吧?铺子不远处的草原还好吧?

  我也想起了那三碗酥油茶的浓香,还有顿珠对于一个陌生人的情谊。总有一天,还要到青海玛多县的黄河乡去,到顿珠的家里去,喝上三碗酥油茶。

  (王俊义,西峡县人,出版长篇小说《民间的别司令》《第七个是灵魂》,散文集《抚摸汉朝》《月亮领着灵魂走》,诗集《中国的微笑》等。)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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