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观里那盏亘古不灭的灯
——写在周同宾先生逝世两周年之际
于金献
周同宾老师逝世已快两年了,而他的音容笑貌总不时萦绕在我的心头,点点滴滴记忆,使我的怀念更深切酸楚、无奈。与周老师在世时错失的接触学习机会,特别是在玄妙观共度的时光,那盏昏黄的灯光已变成我人生的指引,永远照亮我前进的路。
认识周老师是1971年,那时,我也算回乡知识青年。没有学上、没有书读,整日单调而烦琐的农活,戳穿了在学校时“造反有理的梦幻”。在失落仿徨中的我,偶然看到了一本南阳县《革命文艺》,虽然只是刊印的薄薄小册子,但在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我试着写了几句顺溜投递上去。没想到竟得到回复,并通知我去县里开会。在会上经文化馆长介绍,才知道周同宾是县文化馆业余作者辅导员,我惶恐地叫了一声“周老师”!记得一起参会的有刁仁庆、兰建堂、李克定、史宗瑞、赵德玺等多人。会上,周老师讲了文学创作的理论与实践,并语重心长地一再叮嘱我们:生在农村,要熟悉农村,知道农民,知道农民的酸、甜、苦、辣,知道农民的希望,把这些写出来就是好文章。可惜当时并不领会周老师的意思,直到多年后才明白。学员们交流了写作经验、心得,对于我这个初学者只有静听的份儿。三天会收获太多太多,即是三天过年似的饭菜,也久久不能忘记。
从那以后,我就粘上了周老师。
没有书读,那个年代,一是没有钱买书,二是有钱也买不来书,我找他。他为我办了借书证,还是个集体证,一次可借十本书。但那时县图书馆开放的文学书,屈指可数,四个样板戏,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没多长时间便悉数看完,剩下的只有马、恩、列、斯的书、毛选四卷。我甚至囫囵吞枣地看完了《资本论》《资本论研究》。因理解能力有限,看这些书只觉得枯燥乏味,只好再找周老师。他说“金献,多数书都成了宣扬封、资、修,这是没办法的事儿。”说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无奈的神态,至今恍若眼前。
也许是我渴求知识的精神感动了他,一次开完业余作者年会,周老师特意把我叫了去说:“我私人也有些书,但一般不借,因借而丢书的回数太多,但对你开放。”我在欣喜之余,特别感谢他。感谢他对我这个贫穷人的信任和照顾。从周老师那借书一直持续六年多,借了多少本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每次还时,他都要问我读书心得,并且叮嘱我要把心得写下来,日积月累,便会写文章了。可惜的是我未遵师训,读书粗读的多,细读的少,写心得体会的更少,以至于至今还写不好文章。
1978年,我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后来进修转了正,再后来出了教育系统,调到了南阳县政府办公室。在我教学的十来年里,虽然不再向周老师借书,但只要到县里去,总要去看他,仿佛不见周老师说说话儿,就会觉得少了什么。有一次去看他,是他从南阳县文教局副局长的职位上才下来,我知道他心里苦,记得他说过,从六六年到七七年十一年间,他只发表过十篇文章。我想不明白周老师这样德才兼备的好人,为什么会被撤职,吞吞吐吐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他看出了我的心思,淡然地笑了笑,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个爱好文学的人,五七年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了农村,后来成了著名的作家,谈创作经验时说:下放农村,如同被鹰叼在空中的鳖掉进了深水潭,才有了专心潜水的机会,才在农村、农民的实践中汲取了丰富的营养,才逐渐写出了为人喜欢的文章。周老师意味深长的说:“我过去信一句话,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啥事都较真,现在看有些事无非是戏,不必认真。”自那以后,周老师的文章逐渐呈井喷式问世。也许,他如果一直官场顺利,可能写不出这么多好文章,像《皇天后土》中九十九个农民说人生的采访,他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因此我庆幸这次磨难,让他选定了文学之路,并最终攀上了艺术的峰巅,为中国散文增添了一颗无比璀璨的明珠。
我任教期间,为了学生,几乎放弃了写作。在区政府办公室及区地方史志办任职,把文章写成了公文、领导讲话、志书、年鉴。我后悔,不该太实心眼儿,应抽出时间写点自己喜欢的文字。
最初和我一起的刁仁庆、兰建堂、李克定、赵德玺等,都成了作家,有的甚至成了著作等身名家。而我却只干与工作有关的事儿。尤其是在区政府及史志办工作二十多年,有十多年和文联共处一院,总见周老师推一辆掉漆、没铃又浑身都响的自行车,一成不变在车把上挂一个黑不溜秋的翻盖提包上下班。见面总要站着说几句话。有好几回加班,深夜走出办公室,习惯性朝周老师办公室看,见有灯光,便过去推门,见他总在伏案写作。有一段我见他愈发清瘦,还不断嗽,就问他,他说:“大病不犯,小病不断。常熬夜看书写字、吸烟。”我劝他戒烟,他说难改。要说这期间请教他学写点正经文章,不是近水楼台吗?可惜,竟白白错过了。
有幸的是,在编纂志书期间,我对南阳商圣范蠡产生了兴趣,翻看了史书对范蠡的大量记载,形成了自己的观点,写了一生文章,并纠正了南阳一些媒体关于范蠡故里在淅川的错误说法,为此,我与同道一起于2004年7月起,在《南阳晚报》开辟“文化观点碰撞”,公开讨论范蠡故里问题。每两天在专栏上发一篇文章,从历史渊源、史志记载、地理书、工具书、文学书相互印证,明、清地图,现存碑刻,及大量实物、传说、民谣,多层次、多角度论证了范蠡故里在宛城的史实。持淅川说的也每隔一段发一篇文章,但不久便销声匿迹,而我意犹未尽,一直发文到2005年5月下旬,才在没有相反观点的一家言中止住。周老师一直关注这场争论,或面谈或通话,不时提出意见建议,给予了极大支持。2006年初春的一天,应河南省经济管理学校邀请,到该校参加范蠡像落成典礼。与会的南阳知名学者及范蠡研究专家共聚一堂进行了研讨,当时的南阳主事人都参加了会议,时任市委书记的何东成在讲话中,除阐明研究范蠡的重要意义外,关于范蠡故里,要求:“只说南阳就行,至于在宛城还是淅川不用争论了。”在自由发言中,我就此观点提出异议,从学术研究及对历史负责的角度,范蠡故里究竟在什么地方?是应该弄清楚的。尤其是南阳的研究者是责无旁贷的。我的异议立即得到了周老师的赞同与支持。他说:“范蠡是天才、奇人。一生理政、治军、经商均成功,在中国二十四史中无人能出其右,出此人物是南阳人的荣幸。我没有认真研究范蠡,对其故里究竟在哪儿不敢断言。但记得《会稽典录》记载文种三访范蠡,是‘有顷种至’。说明文种的宛邑距离范蠡住的地方很近,且交通便利,一会文种就到了。如果说相距几百里,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不是需要几天吗?作为范蠡的后人,范蠡文化的研究者,弄清楚他的前世今生是分内的事,希望市领导给予支持。”周老师的话得到了与会领导及专家学者的一致赞同。范蠡故里在宛城的观点,逐渐成为主流得到了官方和社会的普遍认可。
2009年初,我把近几年研究范蠡发表的文章,以及在各种典籍中关于范蠡的记载汇聚成册准备出书。这一做法不仅得到了宛城区主事人的支持,也得到了周同宾老师和范蠡研究专家夏延献先生的支持。书名定为《范蠡故里在宛城》。我把书稿拿给周老师看,不仅提了一些极珍贵的修改意见,还在我的请求下为本书写了序言,序言开篇写道:“说范蠡,我心虚。他分量太重,我学识太浅。”一句话,把他对先贤的敬慕而又谦卑虚怀的学者形象跃然纸上。他热情洋溢地赞颂范蠡:“能自知,又善知人,能拿得起,又放得下,既能金戈铁马,又能清风月白,既长于投资巨万,又乐于散千金济贫,这样杰出的人物,这样完美的人才,在‘二十四’史仿佛再无其他。这里是范蠡人生的出发地。一迈开步伐,就走出了辉煌,走上了青史。如果没有在故乡的研修历练,日后的种种一切皆无从谈起。”周老师是治学严谨的人,从不附和,从不废话。他的文章都惜字如金,他这篇序言写了一千三百余字,他的观点也是我考证多年的结论。到2016年,范蠡研究机构从区级发展到省级,并创办了《范蠡研究》内部刊物,在全国范蠡研究中产生了极大影响。2011年,《范蠡故里在宛城》由河南省出版社出版发行。出书前,就此书请二月河先生题词。我担心先生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就提前写了一联:“古宛城成就范蠡上将事业昭斯世,清淯水育出商圣陶朱懿德垂千秋。”二月河先生看了我写的对联,说:“很好!这就可以。”挥笔将此联写下,但只把最后一字“秋”改为“古”。我拿着这联去找周老师,说:“音韵平仄我不懂,但这副对联从对仗上讲,应用‘秋’而不应用‘古’”。周老师看后说:“按道理用‘秋’。但他是大家,还是按他的吧。”书出后,我带了五本送他,他赠我《豆斋别集》一套,并写“金献学弟方家正之”。看这赠言,我真惭愧,周老师不仅过去是、当时是我的老师,永远都是我的老师,他不仅在作文上是我的老师,在做人上也是我最敬重的人,他是为后学者培根铸魂,传承文脉的导师模范。竟称我学弟,足见其虚怀若谷,平易近人,谦恭慈善,提携后人。
听人说:立德立言人都是文曲星下凡,我以为周老师就是立高德又立善言的人,他就是天上的文曲星,逝世后又重新归天,每当夜晚眼望星空,我认定:正东方那颗明亮的星星,一定是我的老师周同宾先生!它和玄妙观里那盏灯一样,亘古不灭,交相辉映,永远温暖着夜行人!
2023年6月27日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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