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洋槐树

故乡的洋槐树

刘文方

　　老屋四周的黄土地上，一棵棵、一丛丛、一片片大大小小的洋槐树四散生长着。

　　一条巨龙似的土岗由北朝南逶迤绵延数十里而来，渐缓收拢成一块状如圈椅的地形，故乡的老屋就坐落其中。

　　一岁多那年，我家从大庄搬到了这里。四间茅屋，一间灶房，四周光秃秃的。父母就种下了几棵洋槐树。没过几年，它们居然热闹了起来，渐渐地成了一片洋槐树林。

　　在故乡，黄土俗称“老僵把儿”。天旱时，成年劳力用镢头竭尽全力只能刨出一个小印痕。即便这样，洋槐树居然生存了下来。一条条密密麻麻的树根手牵着手，用力抓紧脚下的黄土地，一天天地把岁月熬败，不断地发芽、生长、开花，就像出身贫寒的野孩子，只要有口饭吃，就能活得生机勃勃、有滋有味。

　　洋槐树和竹子、构树一样是好请难送的主，再怎么不喜欢它，却很难斩草除根。一旦生存下来，即呈星火燎原之势。无论是黄土地、黑土地、沙土地，还是阳坡背洼、路边沟旁、乱石丛中，任何一个角落旮旯，它都能生存。

　　每年开花的时节，是洋槐树一年一度的浩劫和灾难。明知道开花就会受伤，可它却毫不畏惧，义无反顾地如约开放，开得酣畅淋漓，开得汪洋恣肆，开成一片片白色的海洋，主宰着乡村的一季风光。甜甜的幽香沁透人们的心脾，飘荡在游子思乡的梦中。

　　花期过后，它像一条千里觅食的独狼，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花没了，却长出了绿叶，头砍了，断口处又发出了新芽、长出了新枝。腰弯了，咬牙挺一挺、忍一忍、熬一熬，就又直起了腰身。即使是断裂得仅剩下一层树皮，它也会慢慢地愈合伤口，留下一个难看的疙瘩包，外表看起来畸形，实际上却活得很健康。因为它知道，只要把根留住，只要埋头扎进泥土里，就会盼来下一年的好时光。

　　故乡的洋槐树跟村子里熬下来的老人何其相似，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独自把泪擦干，咬着牙，挺起腰，一步步走了过来。

　　故乡的洋槐树用途不少，从建房的檩条、椽子，到家具桌椅、架子车、镢头把儿，建楼房用的顶杆，煤矿里的窑柱……用它做成的东西，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依然耐用。哪怕成了一堆废柴，经过一二十年的风吹雨打日晒，它还是坚韧如初，燃烧起来还是格外旺，即便最后成了一堆火炭也是长时间不熄。

　　村里的老人时常说，可别小瞧了洋槐树。别看它样子不强，弯腰弓脊，灰不拉叽，黑不溜秋，一身干裂的老皴皮，可它刚硬，是个老犟驴。斧砍，刀破，锯子拉，就像碰见了钢筋条。它表面疙疙瘩瘩的部位，是受过伤的地方，比其他任何地方还要硬，还要坚瓷。

　　对于洋槐树木质的坚韧，我有过亲身体会。多年前，在小镇上建房子，在老家伐掉的洋槐树被当了顶杆用。房子建成以后，就把它们露天堆在了平房上，风刮，日晒，雨淋，一直过了二十多年。

　　去年腊月，买了柴火炉取暖时，我想到了它们。谁知道用电锯锯它时，耗了二十多分钟才锯断了一根。因为它实在结实，最后把锯子都用坏了。无奈只好改用两把斧头，顺着裂纹劈进一把斧头，再用另一把紧挨着劈进裂缝。就这样，十几根洋槐树干前后用了一周多时间才劈好，累得我双手冒出血泡，浑身又困又疼。

　　尤其是那个疙瘩包，更让人费力。我很惊讶，这是它的伤疤，本应该脆弱不堪啊。难道它就是打不死的小强？难道它是伤了一次就更坚硬了一分吗？为什么它越受伤越结实呢？

　　把破好的洋槐木放进了柴火炉，一根就能燃烧很久，最后成了火炭也是热气腾腾，持续很久，尽管它燃烧得比较缓慢。看来，真不可小瞧了洋槐树，就像老人们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