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面叶
邢健民
在我的老家淅川,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或者更早些的岁月里,民间流行着一种面食佳肴叫“水花面叶”,也叫“锅出溜”。
我很喜欢“水花面叶”这个名称,非常诗意,令人联想到将一对古朴的木质水桶打满甜丝丝的丹江水,挂在扁担的两头,荡悠着挑回厨房倒进水缸。途中随风无意间掉进水桶里两片树叶或三声鸟鸣。这样的水是充满灵气的。以大铁锅为舞台,丹江水在木柴烈火的激励下,像遭遇命中的急流旋涡般翻滚,面叶如鱼儿在浪花里跳跃。饭熟时刻,木柴燃尽,余温犹存,“鱼儿”游累了再变回面叶,却还保留鱼儿的影子和某种禀赋。更有从伏牛山上采回的山野菜,做成酸菜陪伴这些“鱼儿”会聚在滚烫的锅里。此刻用一个泛着金光的铜勺将水花面叶盛到一个青花白瓷的碗里,吃上一口,当是通体舒爽的感受。这样的美食,想象、回忆、追思的价值远远大于果腹的功能。
如今,在淅川县城的一些大小饭店里,还能品尝到这种美食,虽然做法和风味已经演绎得失去许多古风民俗,但顾客的点击率还是很高。酒足收宴之时,店家问“吃点什么主食呢”,客人答“酸菜水花面叶吧”。听声调辨音色,充满了对已逝岁月的留恋和回味。
相比而言,“锅出溜”这个名称烟火味更加浓郁,也更接地气。它直接描述了这种美食的做法。提到做法,就不得不先说说又一味特色美食“淅川酸菜”。淅川酸菜的魂是丹江水。众所周知,闻名神州大地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渠首就在淅川,淅川也是名副其实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水源地,源源不断送往京、津、冀的生命之水就是这丹江水。清澈、碧绿、甘甜的丹江水富含多种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且酸碱度适宜,淅川酸菜就是用这种水将新鲜的蔬菜焯至六成熟,经民间工艺发酵而成。外地既没有这样的水,也没有淅川原生态的鲜蔬野菜,是做不出淅川酸菜的。民间采用的蔬菜品种很多,有喇菜、大白菜、红薯叶、芝麻叶、小油菜、莴苣叶、萝卜缨等,更别具风味的用料有刺角芽(学名小蓟)、王八叉(学名鬼针草)、蒲公英、水芹菜、苦苗菜等时鲜山野菜……不同的蔬菜品种做成的酸菜味道口感各异,但酸味都一样迷人,且酸汤黏稠、金黄亮丽、营养丰富、健胃养肝。这就是丹江水的魅力所在。这样的酸菜切上大半碗,佐以姜丝、葱花,用芝麻油在大铁锅里炒得满屋飘香之时,手持葫芦瓢往锅里兑水,雾一般的水汽立时弥漫开来。加水多少根据用餐者食欲而裁量,但水位线与锅沿之间总要保持一段恰好够用的距离,待汤水翻滚之时,在水位以上锅沿周边抹上猪油,迅速涂上拌好的面糊,面糊颜色渐渐变深,渐渐通透,烙到七成熟时,用铁铲划成小块,再轻轻一拨,面叶便如鱼儿“出溜”到滚沸的汤汁里了。让这些“鱼儿”在酸爽的汤汁里尽情地畅游腾跃片刻,一锅乡味纯正的“淅川酸菜锅出溜”就可以满足饕客们等候许久的味蕾了。想想看,“锅出溜”这个名字是不是声情并茂?
其实,作为淅川的地域美食还有很多,比如说“荆紫关八大件”,再比如说“丹江鱼宴”,如果说这些佳肴属于淅川美食的大家闺秀,那么“水花面叶”当是淅川美食的小家碧玉。说到底水花面叶是民间生活困难、物资匮乏岁月里的产物。勤劳智慧的淅川人用简单的本地食材,创造了独特奇妙的生活滋味,使艰苦的岁月变得多彩多姿,增添了人生的乐趣,阐释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至简真理。
说到艰苦岁月,忆起了一次同学聚会。那是两年前的一天,几个多年不见的外地同学回到淅川,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当然要进特色酒店,点“荆紫关八大件”,行令小酌,忆往昔峥嵘岁月。酒足情浓时刻自然是点了主食“酸菜水花面叶”。一位仁兄端起饭碗,讲起他家四十年前的一顿午餐。当时正是农村生活困难时期,农村流行一句顺口溜“红薯叶、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一家人一年到头除了麦收季节和过年时候,平常日子里,很难吃到几顿面食,有足够的红薯叶红薯面馍能度过荒春已经是当时的富裕人家。他父亲是一家的主要劳动力,是支撑全家生存的顶梁柱,由于生活困难得了严重的胃病,时常吃不下饭,所以他母亲有天中午给父亲开了小灶,做了一碗酸菜水花面叶。父亲舍不得一个人独自吃,非要给他们弟兄两人分半碗。弟兄俩在母亲的暗示下坚决不要那半碗水花面叶,推来让去,不慎将半碗水花面叶倒翻地上。母亲默默地将地上的面叶小心地捧了一些起来放回碗里,父亲还是坚持让他们弟兄俩每人吃了几口……一番回忆让同学们泪眼蒙眬。
如今社会进步了,物质丰富了,生活美好了,吃顿水花面叶成为另一种奢侈,除了满足食欲,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享受。水花面叶,在淅川人的记忆里、血脉里、饮食文化里,当是永不磨灭的美妙的魂牵梦绕的一页……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