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出溜儿
赵长春
榴花开着。公的花,母的花,开着,落着。
蛤蟆呢,咕咕呱呱唱。人一走近,就停了下来。等一会儿,觉得没有啥危险,就又欢歌起来。
夏天来了,一天天地热起来,胃口就小了。再小,饭还得吃。一天三顿,不能少。吃饭是大事,又是好事,咋能少呢?
只是,难为了做饭的人,母亲。
蒸馍,和面,搋面,发面。揪成剂子,一个剂子一个馍。揉好,立得着身。饧面,入锅。篦子上铺有水润过的槲叶。盖好锅帽,周边用湿润的笼布团团围裹。锅帽上倒扣一个瓷碗,碗底盛窝水。大火,蒸汽冒了起来。试试碗底那窝水的温度。滚烫与否,在于经验。温度到了,馍就熟了。掀锅,馍香阵阵。为防烫手,凉水抛洒数下以降温。腾腾热气中,一个个馍被拾出来,放在锅拍上。吃吧,蘸蒜汁儿,配凉拌的黄瓜、荆芥。后锅是焐好的绿豆茶。热蒸馍,没有菜也好吃。一会儿能干掉一两个。一锅馍,一顿,至多两顿,我们就吃完了。得天天蒸馍。母亲说着,就赶紧从地里往家赶,和面……
面条。捞面。夏日的中午,面条出锅,过凉水,凉拔,更筋道。面条是手擀的,和面,揉面,擀面,切面,一切完毕后,面盆净,擀面杖净,手上干净,案板干净。这个时候,水开,下锅……凉拔。笊篱捞出,浇十香菜蒜汁。好吃!我们呼呼地吃。吃完再看,妈一脸的汗水,配着面条,稀稀地喝,也算一顿饭。
我们那时候正长个子,真能吃,风卷残云般,却总是忘记在灶头忙活的父母。
可是,还有好多活计要做,母亲就不能应时应晌地做饭,看着我们急着吃的眼神,就做锅出溜儿。
搅面糊,可以加入时令蔬菜,葱花、芫荽、紫苏、茴香等,切碎即可;加盐,搅匀。面糊的标准是不稠不稀。麦秸火烧锅,锅底热度烤手了,放油,油要均匀涂抹锅底,面积如碗;执勺,舀些许面糊,沿油面轻倒一圈,让面糊缓流而下,挂锅面,锅铲摊匀,定型为薄饼。起泡,发黄,铲起,翻面,再烤另一面。如此,一张饼即可铲出。
对,煎饼。就是摊煎饼,技术活。那时候,就是圆底锅,大锅。一勺,一铲,母亲摊出来的煎饼薄软香嫩。不若现在有平底锅、电饼铛。那时候,就是大口黑铁锅,圆的锅底,麦秸火大小适中,都需要娴熟于心的技巧。不过,一般来说,第一张总是不理想,用母亲的话来说,锅底还没有吃油,不出好活儿;并且,第一张出来,母亲总要撕上一角,丢进灶口的火中,说是让灶王爷、灶王奶(故乡口语为老灶爷、老灶奶)先尝一口。好吃的,得先让他们尝,他们一尝,更好吃。也奇怪,再摊出的第二张、第三张……越来越好,越快越出活。
这个时候,如果不想做锅出溜儿,就吃这摊出的煎饼,也是一道美味,快捷,止饿。如果想吃锅出溜儿,母亲就让我们先分尝第一张,等摊完煎饼,就做锅出溜儿。
就这样,在灶屋的热气腾腾中,母亲满脸的汗水,摊饼,烧火,一张又一张。她怕我们烧的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影响自己的煎饼质量……我们就在院子里玩,看一只蝴蝶翻过矮墙,看几只小蜜蜂凑近脸盆的水面喝水。那是母亲匆匆从地里回来后,洗脸、洗手的水。
终于,母亲摊完了饼。可以大火,我就派上了用场。母亲将花椒、姜丝入锅,就着油汪汪的锅底烹黄,添水,大火。母亲将一盘子煎饼切开,不那么规则,三角形、菱形、长条,大大小小抖擞均匀,拢在案板上(还可以用铲锅刀直接在锅里把煎饼划成小片)。水开了,不再续柴火。切好的煎饼下锅,搅上几搅,用母亲的话来说,出溜几下,盖上锅盖焖上一会儿,就熟。出锅前,淋上香油,撒上葱花,一人一碗,喝吧!
这就是锅出溜儿。读起来得有儿化音,把“溜”发成“驴儿”的音韵,更有感觉。
锅出溜儿,其实就是煎饼的升级版——烩煎饼,所以好吃又好喝。与以往的食量相比,我能多喝上大半碗,兄弟们也是。与馍、面条相比,锅出溜儿汤汤水水,当饭、不需要菜。趁热喝,热乎,点醋,酸腾腾地扑鼻,更好喝。没有馍了,来不及擀面条,母亲就做这个。比较蒸馍、擀面条,母亲省些力气。看着我们喝,吃得噗噗溜溜,母亲才去院子里洗脸、洗手……我不知道她啥时候端的碗,吃了多少。
童年、少年的夏天,在故乡的夏天,从学校回去的周末,喝锅出溜儿,母亲以此作为改善伙食的方式,油润我们的肚腹,并且总是抱歉没有能力让我们吃更好的。
可是,我们觉得特别好吃!多油,好面,香啊!
不信,你试试。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上一篇:乡俗城雅曲不同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