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

我  爹

鲁晓英

一

　　对于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不少版本：

　　有人说，他年轻时候爱赌，一毛钱能买一把糖的时代，他一次输了400块，我爷一把还清，对我爹说：娃，咱以后别赌了。此后，我爹连纸牌都不碰。

　　有人说：这人扎实，字漂亮，算账利索，嘴皮子厉害，村子里谁家有事，都少不了找他帮忙。

　　有人说：这人能吃苦，两口子种一二十亩地，还走村串乡买猪卖肉，做过大队电工，承包过村里的鱼塘……

　　有人说：这是个刺儿头，只要损害咱村民的利益，他敢冲镇长拍桌子振板凳，吼得震天响。

　　也有人说：这人看着精能，其实是个憨子，三千块钱能在街上盖一座两层小楼，他自己却破槎烂院破衣烂衫，花几十个三千供孩子们上学。

　　还有人说：他有啥？还不是靠他爹的退休工资？还不是有几个有钱的亲戚？

　　记得我爹和我们交流过这些版本后，“嘿嘿”一笑：“人啊，只看见眼前屁大点儿地儿，不行。得朝前看。”他还给我们讲过一个小插曲：大冬天，一群人在村委会墙边晒暖，一个周口人给大家看相，看着对此不屑一顾的我爹，对大家说了一句：看见那个人了没？他是你们里边最有福气的。有人笑了，看相的说：你别看他这会儿整个破棉袄，穿得没你们支楞，二十年后，你们还在这儿，他都在大城市里带孙娃享清福哩！

　　也许我爹当年是遇到玄学高手了，如今我们姐弟三个都跳出了农门，爹妈把几亩地扩给近门的几家兄弟，跟弟弟们去外地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了。

二

　　外人怎么看我爹，我们一笑了之，我们姐弟三个心里也有一杆秤。

　　印象中的他整天紧绷着脸，凡事都安置精密，稍有差错，他都会暴跳如雷，我们姐弟赶紧乖乖地，听训的听训，逃走的逃走。

　　随着慢慢长大，我们姐弟几个才开始有了反抗意识。但我们骨子里并不是叛逆任性之类，尤其是成人成家后，我们最多在不同意他的观点时说几句。一般情况下，我们一反驳，他就闭口不言。当然也有他坚持己见的时候，而爹对我们在家的日常愈加呵护起来……

　　有一次和妈聊天时，我提起小时候我爹的霸道，妈笑：“打着不怕骇着怕，你爹打过你们几次？”

　　打过几次？仔细一想，并不多。于是藏在角落里关于我爹点点滴滴的记忆像潮水般向我涌来：

　　那年，我想退学去打工。晚饭后，爹妈和姑把我困在锅灶前讲道理。隔会儿问：“明天你还去上学吧？”我说：“不！”我爹咬牙切齿：“中，不上就不上，明天把被子抱回来！”我刚松口气，他们换个人又开始讲，再问……我不记得反复多少次，最终我累了，败给了他们的执着。

　　那年，刚考上学，妈告诉我，村里人都说我爹:女孩子家脸朝外，花一大疙瘩钱给别人图啥哩？就连一向开明的大舅也说：“女娃花这么多钱，你和我姐再商量下？”我爹说：“有啥商量的？”

　　那月，我通过村里唯一的电话，向爹讲述了火车上惊险一刻。回家后，我爹一句话没提。妈却告诉我，我爹不止一次地感叹：“我啥时候都忘不了洛阳车站饭店老板娘，不是她，小英可能就回不来了。”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一连多天的大雨把乡村小路变成泥糊糊。妈说：“你爹说，也不知道你这两天怎么过的，要给你买双胶鞋送学校。”

　　那刻，爹大清早到学校给刚结婚的我送菜，我让他留下吃饭，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在这儿吃哩啥？”说完扭头就走。隔天回家，妈说：“你爹说你们真可怜，连个案板都没有，刚用家里的树做了案板，要给你们送去。”

　　不由想起每次我打电话时爹说：“有啥事儿？你给你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