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考学季,我就会不由自主想起我当初考学的那段经历。
我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中三年级是在驻马店舅舅家上的,临考学前一个月,才知道要报考中师中专必须到户口所在地。我赶紧给在村卫生所的大哥打了电话,他说,你快回来吧,要不跟不上预选了!我在驻马店生活了七年,亲情依依,师恩难忘,同学情深。我和老师做了告别,几个要好的同学又挽留我叙谈了一天,1985年5月20日,我背着衣裳被子和一大捆书,流着泪踏上归程。
路是土路,班车像一个甲壳虫在弯弯曲曲的路上晃悠,我神情恍惚,到唐河,汽车进站吃饭,我随着人流下车,找了个地摊吃了碗面条,随后上车。咦,咋不见我的包袱了?我忽灵一下打个冷颤,急忙跑上前去问司机,司机看看我的票说,你上错车了。我跑下车去找那个车,可怎么也找不到,问车站,车站人说,那辆车已经开走了。这时,我的神志已经完全清醒,哀求刚才上的那辆车的司机把我捎到南阳,司机是好人,让我上了车。到南阳站下车,我就找我一开始坐的车,车找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包袱也没有,我跑到车站值班室,一进门,就看到我的包袱在凳子上放着,我上前紧紧抱起包袱,久久没有放下,要知道,这里面装着我的未来和希望啊,没有这些书,我怎么考学呢?
这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南阳坐到镇平,四点,已经没有镇平到四山乡政府的车了,我只好买票坐到髙丘,髙丘镇政府离我家黑虎庙村将近50里路,看看天还不黑,跑吧,家里人赶集,不都是来回跑着的?想到这里,我背起包袱,顺着大路跑起来。一天没怎么吃饭喝水,30多斤的包袱越来越沉,但一路上,我不敢歇歇儿,髙丘离四山20里,夜里跑不到,在这荒凉的山里,连个借宿的地方都很难找到。大约夜里十来点,终于跑到四山乡政府了,街边一个小屋里亮着昏黄的电灯,近前一看牌子上写着:四山乡邮电所。我上前敲敲门,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出来了,我说:“叔,我是黑虎庙的,是回来考学的,走不到家了,想在这儿住一晚上。”他说:“木处住,有处住可行。”我看他屋里墙角靠着一个缟纤(农村用麦秸织的垫子),就说:“叔,您这个让我用用,我裹住身子,夜里不冻着就行。”他拿给我,我就在邮电所门口路边铺下,又向他要了一碗水喝了,本想再张嘴向他要个馍吃,试了几试,不好意思,就作罢了。我用缟纤裹住身子,头枕着包袱,听着呼呼的山风,又饿又困,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就起来背上包袱往家走。四山乡政府到黑虎庙要翻过八里坡,上八里下八里,曲曲弯弯的山路二十来里,我憋着一口气,一下没歇,跑到家里,大约九点多钟。我大哥见到我说:“你咋才回来,昨天就预选过了!”我一听头可蒙了,心想:这下完了,耽误了考学,什么也不说了。哎,都怨我耽误了一天。说话间,我妈给我炖了六个荷包蛋端过来,说:“娃,饿坏了吧,先吃点垫垫再说。”我大哥也说:“你先吃了,吃了饭咱们到学校看看还有没有办法。”我三下五去二把六个鸡蛋吃下去,跟着大哥几乎是一路小跑又翻过山到四山乡中学。见到了教导主任魏国运老师,给他说了情况,魏老师说:“你还真幸运,今天车耽误了,预选卷子没有送走,再晚一会儿,就送县里了。你们见见门荣兴校长、张聚保校长,看他们怎么说。”好在这俩校长都在我们黑虎庙小学教过学,我大哥认识,见过他们说明情况后,俩校长又把魏老师叫来商量,最后决定,预选试卷和名单第二天报县教育局,下午到夜里让我把预选的语数英三科考一遍,并连夜改出来,决定能否预选上。
中午,在和大哥要好的乡卫生院医生陈富春那儿吃了一碗菜米饭,就赶紧到魏老师办公室做语文。山区条件艰苦,领导包括老师都是寝办灶合一,一间房子,一张床,一个灶台,一张办公桌。魏老师是教导主任兼初三语文老师,语文做完,又到教数学的王中秋老师办公室做数学,吃了晚饭,做英语,晚上八点多,三科老师都改出了卷子,我竟然排名第一。几个校领导开了个会,决定把我报上。因为四山乡是省级特贫乡,每年给三个中师中专定向招生指标,可以降低20分录取。由于我的到来,还把我小学时一个同学挤了下来,在庆幸的同时,心里感到一丝不安。
学校依山而建,门校长把我安排在最上面的三间瓦房里,这里是实验室,说这里安静便于学习----也确实安静,房子后面就是黑黢黢的山岭,一到夜里就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又安排人给我找了一张芦苇席,铺在地上,放上我的铺盖,这就是我的宿舍了。地是土地,坑凹不平,睡在上面第二天起床,浑身上下都是疼的。还有蚂蚁、小虫子什么的,夜里爬到我的身上脸上,时不时钻到耳朵里,搞得睡不成觉,我只得用棉花团堵住耳朵。
吃饭在学校的伙上,粮食是学生们从十里八乡的家里背来的麦子,有捂得出芽的,有的是麦稍,伙上再拉到离学校一公里左右的乡政府去打成面,用这蒸馍、烧稀饭。馍黏的粘牙,吃着又不敢对牙,对牙满是沙子。没有菜,也没有盐。一个月吃的唯一一次咸饭是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魏老师让学生到四山街上买了一包盐,做的一碗白面条。
这里的学生甚至老师成年都是这样,我是回来考学的,仅仅一个月,吃这点苦能算的了什么呢?山里的老师勤恳负责,除了门校长、张校长、魏老师外,郭超显、杨同选、王中秋、渠建阁、李维会等老师知道我是从外地回来的,除学习上给我耐心指导外,生活上还给予帮助,令我感动。同学们真诚朴实,虽然短短一个月时间也结下了深厚友谊。
我明白自己考不上学意味着什么,就是回到山里种地,像祖父辈一样,上山砍树,加工成椽子、檩条,扛到四五十里的髙丘或者马山口去卖,换几个钱养家。
所以我只有一条路,就是学习,考上学。我买来蜡烛,夜里学到两点,早上5:30起床,继续学习。那一个月,真是把什么都忘了,满脑子就是做题考试。
进城考试的前一天,我妈让人给我捎来十块钱。
我们的考场安排在县一高(现已改为雪枫中学),住宿在608地质队招待所。我看到地质队职工早上能吃上雪白的馒头还有咸菜,中午晚上,有米、面条、还有鱼肉菜,我羡慕的直咽口水,望着他们端着饭菜自豪的走来走去的身影,我心想,哪天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啊!
每场考试出来,同学们三五成群的相互对着答案,答案对上了,就欢呼着蹦起来。而我的答案似乎跟他们的都不太一样,我的心一直往下沉,沉,一个人落寞的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郁郁寡欢。
这种心情一直伴随我度过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考试后我回到老家,帮父母干活,拔草、插秧、放牛、做饭,不停地干活,以此排解心中的忐忑。有人问了,我就说考的不算好搪塞过去。
一天夜里九点多,我们都准备睡觉了,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和喊门声,我爹把门开开一看,是门校长和魏老师,他们进门就说:“恭喜啊,你们家占甫考上了!”我一个箭步从里屋窜出来,接过体检通知书,仔细看了又看,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那一年考上我和张中华两个师范生,这在我们这个偏远山区乡镇也是很有影响的。两位老师掩不住激动兴奋,接到通知连夜打着手电给我送来。
家里人都高兴不已,忙着招呼门校长和魏老师。我一个人跑到门前的山坡上,坐在那里,望着苍茫而遥远的天空,流下了两行清泪。
隔了一天,我妈又给我十块钱,我大哥陪我到县高招办体检,在那里我查到了自己的分数:418分,而那年的录取分数线是410分。
就这样,花了20块钱,我考上了师范,虽然这个平台很低,就是从镇平跑到内乡上学,回来当一名小学老师。但它改变了我的身份和命运,转了户口,吃上了卡片粮,成了干部身份,每月可以发35斤粮票和16块钱,自己养活住了自己,能吃饱并且比家里干活人吃的还好。
我之所以写这段经历,是想告诉后来人,知识改变命运,你吃的苦,忍受的艰难,往往会获得十倍百倍的回报。你吃的苦,其实不是苦,而是对你的磨练,让你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道路中,学会忍耐,学会坚持,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坦然面对。同时,也让人学会了感恩,学会了珍惜。没有这么多好心人的帮助,一个小坎就可能把人绊倒,让你失去机会。也正是得来之不易,所以让你倍加珍惜,倍加努力,不断上进。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今日之条件,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与当年不可相比,甚至现代化的网络通讯在大山深处与繁华都市都相差无几,但我看到的却是,小孩子们手里拿的往往不是书本嗷嗷在读,而是手机痴迷的打着游戏。在此,我想叮嘱晚辈们一句:世上道路千万条,读书还是第一条;少年时吃点苦,受点罪,长大后才会享受更多的甜,人生道路才会走得更远更平坦。
附注:我从一个偏远山村的孩子走到今天,已经很知足。每当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好心的司机把我的包袱负责任的交给值班室,想起决定我命运的那个三人小会,想起深夜打着手电,翻越一千多米高山,徒步走二十多里山路给我送通知书的门校长、魏老师,我真想深深的给他们鞠一躬,当面说声谢谢。令人遗憾的是,我尊敬的门校长、张校长、王中秋老师早已离开这个世界,我连说一声谢谢机会也没有了。
编辑:镇平网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上一篇:社旗县召开污染防治攻坚工作约谈会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