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 床

河 床

于杭

　　这是一次有点艰难的写作，又仿佛是一场心灵远行。

　　半个月前，当我在白河边散步时第一次发现，多年未遇的秋汛退却之后，大片裸露的河床是那样地纷繁和美丽时，有些迟钝的心一下子被深深地震撼了！那一刻开始，我就在心底尝试用笔墨循着河流的流向去做一次溯流而上的旅行。从嵩县白云山山涧飞流直下的白河，从一泓清泉蜿蜒跳跃几百公里，如何又一路汇入浩瀚的汉水、长江而又东流入海呢？也许，这河床上已经断流的河水，正在奢望地呼喊着它已经东流到海不复回的伙伴们，等一等后来者迟到的脚步呢！

　　霜降之后的第二天，久违的阳光灿烂得像春天。当我再一次在白河边与几近干涸的河床相遇时，我发现了一幅平铺的图画。洪水退去之后的河床，并没有人在裸泳——有时候那些听起来很哲理的话，其实是一些无聊的文人在胡说八道。洪水退却之后的河床，就是一个阡陌纵横的原野，空旷、寂寥而又生机勃勃。有隆起的沙丘，有平阔的台地，有孤独的小岛，有滞留的沼泽和相互失散的水面，有乱石穿空的沙石堆积，有惊涛拍岸的垃圾耸立，更有一些细小的水流心有不甘地四处迂回流淌，像迷路的小溪在寻找大河的方向，把本来看上去有些平阔的河床，冲刷成了一幅纵横切割的画卷。

　　河床上，散布着点点人影。有的是儿童在捡拾石头和贝壳，有的是大人在浅水处忙着捕捞。近看，淤泥、黄沙和垃圾的堆砌，有些凌乱不堪；远看，阳光照耀下的河床金光闪闪，有一种秋收之后荒原的苍凉之美。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个叫昌耀的诗人，曾经写过一首关于黄河的诗：“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那雄浑的黄河力量就是来自黄河那男人般雄浑宽阔的河床吧？而我们的白河，尽管比不上高大威猛的黄河，而这裸露的河床，同样充溢着沧桑的力量。这些平缓、起伏的沙石与淤泥堆积而成的复杂的几何图形，同样坚实、宽厚、壮阔，如同一个壮年男子脱去上衣之后露出的胸膛，洋溢着雄性之美。正是这蜿蜒曲折、平缓迂回的河床，承载着岁月的冲刷，才让这河水找准大海的方向，张弛如弓一泻千里奔腾不息。没有这纵横阡陌、起伏曲折的河床，就没有河流“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婉约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豪放。原来我们目力所及的有关河流奔腾到海不复回的一切锦绣和壮丽，一切浪漫和奔放，都离不开这沉默河床的顶托与拥抱。

　　这看上去有些貌不惊人甚至有些丑陋的河床，其实是远道而来的河流与大地相依相搏的结果。这平凡的河床，也曾经万山洞开穿峰破谷，也曾经青春浩荡一往无前，也曾经被流经的城市乡村拦截整容或束腰修身……河床，并不是一条河流睡觉的地方，只是在潮流疲倦的时候，河流转折歇息之处。所以，你目光所见的河床，并不是河流的全部真相，它只是一条河流迫不得已时才示人的本色履历或历史的脚步而已。它并非只是一个横的切面，更是一部纵的历史。在河流的上游纵是拦库筑坝，也只是改变河水的节奏，却无法改变河流的方向。

　　哦，这河床的方向，也正是河流的方向。这河床的力量，也正是河流的力量。

　　每一次潮汛到来，都是河床敞开胸襟做最大限度的拥抱与迎接；每一次潮汛退却，又是河床在做着最后的坚持与守望。如果河流挣脱了河床的束缚，如果河床放弃了对河流的守望，就会有一场关于洪水的灾难被写进各种版本的历史。或许，一条河流的历史，就是河床对河水的坚守或者河水对河床的背叛的轨迹记录吧！

　　当我们的目光与干涸的河床平静地相遇时，谁也不知道这寂寞的河床是不是正在筹划迎接下一个汛期的到来。也许，它已经侧耳听到下一个季节的潮汛正带着桃花和鱼儿向这里踏歌而来。也许，它正在呼唤夹岸的垂柳和芦苇卷起悠扬的笛声和蝉鸣，去追赶已经远去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