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雨

无声的雨

侯 建

　　南阳春天常旱，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多雨的春天。

　　身上的衣服减了添，添了减。几经反复，不胜其烦。明明已是人间四月天，可还是有人忍不住穿上了鸭绒袄。

　　那日午后，小寐刚醒，枯坐窗前。院子里最大的那棵香樟树在风雨中零落了不少泛着红色的叶子。一只又一只麻雀飞过来，落在护窗的横条上，兀自梳理起自己湿漉漉的羽毛来，不吵不闹。我也不惊动它们，让它们安安静静地陪着我一起孤独。那时，恰好有歌声从街上传来，让人感觉简直就是从眼前的某一片香樟叶子上滑落下来的。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歌声隐隐约约，似有还无，却是那样空灵和悠远。就像那年在丹江之泮风送香严寺的梵音，挠人耳膜，撞成心声。也像不远处邻家屋檐下盛开的紫色的三角梅，灿烂得一塌糊涂，却又安静得无声无息。不料失神之间，那歌声已渺不可闻，大概是随着哪一个时髦小伙子的车载音响跑远了吧。但我的心却因此沉入到一种波澜不惊的境界中去。

　　二十多年前的我，还在南阳。周末信步到中州路上的亚细亚，在人工瀑布前等待二楼琴台上的古筝演奏。然而孟庭苇的歌声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的生命，让我在最落寞的时候，有了一丝别样的安慰。

　　我承认我听过她很多歌。那还是在高中时代，我就从我年轻的男教师那擦得锃亮的双卡录音机里听到她的各种缠绵悱恻。然而那时，似乎并没有发现有哪一首可以让人入心难忘。

　　或者，是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太多了吧。又或者，任何美好的事物，入眼入心，都不必经年累月甚至世纪轮回，而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被认同和接受。而且，这与它本身又毫无瓜葛。就像某些人，你认识他很多年都没有感觉，却突然在以后的某个瞬间，走进你心底，再也逃不掉。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笑了，说这歌叫作《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在南阳，早就烂大街了，是我们深居简出，孤陋寡闻罢了。那时我还不会上网，于是就找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把整首歌听完。每一次听，都感觉它是用最空幽的旋律来唱着最悲伤的词。这一点，一如我当时的状态，是用最安静的心承受最纷繁的失落与茫然。我终究无法知道别人的青春在记忆中是否一片沼泽一片荒芜，却知道自己的青春总是定格在时光的某一段深处，或孤独寂寞，或无助失意，或不知所措，似乎极少有飞扬的机会。

　　南阳的时光短暂到转瞬即逝，但也美丽得让我永难忘记。淯阳桥，梅溪路，卧龙岗……那些与少年们脚印有关的地名，无一不曾经而且依然温暖着我的记忆。或许是一去经年，太多岁月的尘埃早已将那些曾经的短暂的光亮与色彩埋没了吧。可是它们竟然也会在后来的某个时间节点，在我恋恋不舍的回望之中，一个接一个地破土而出，重新绽放出热辣辣的感动，竟然别是一般滋味。

　　后来又听孟庭苇唱《无声的雨》，我总是感动于那句“谁相信我也那么勇敢”。人这一辈子，难免挫折，会遇打击。有多少销魂的失落和蚀骨的孤单，我们都曾经历过。过来之后，又去回眸，我们会不会反复问自己：当初的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敢？

　　其实，每一个少年都是倔强的，他只要倔强地活着，而不是倔强地死去。只是我们年少的时候，还不懂得，生命恰如一道长长的海岸线，它用来出发，或者用来抵达，而不是用来搁浅。

　　护窗上的麻雀们陆续飞走了，酷狗里正循环播放着孟庭苇的那首歌：“大雨想要告诉我说，你早已不一样，而我却只听到无声的雨……”不是吗？当年风中那朵雨做的云，终究还是下成了今天这场云变的雨。不是我一意孤行地向着季节更深更远的地方埋头进发，而是那没有打伞而在雨中奔跑的男孩，他被雨淋湿了的头发，总会被风吹干。

　　顺着312国道，顺着南水北调，我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到南阳，回到从前。似乎我从来都不曾苍老，仿佛一切都一直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