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墁春树
王俊义
南墁在西峡太平镇。从太平镇出发,车子过了桦树盘,山谷里是一条四季流淌的河。顺着河流溯源,在上游的河流边,有个村庄叫河南,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村庄后边的山,海拔两千米,山顶很平坦,叫南墁。南墁春树,挨着蓝天,白云的画框,无边无沿。
红 桦
南墁红桦树,在春日,一边脱落去年的红树皮,如同脱掉穿了一个冬日的红棉袄;一边生长着今年的红树皮,如同慢慢给自己缝一件春日的红衬衫。
南墁的红桦树,自己是自己的织娘,给自己织红线。自己是自己的绣娘,给自己绣衣裳。然后,自己把自己嫁给四季,自己又给自己做伴娘。
红桦树的红,是不动声色的红,是从树干到树梢,渐行渐远的红。顺着南墁的小路漫不经心地走,会遇到几棵红桦,联袂站立在路边,楚楚动人。都是一袭红裙,跳着遥远的芭蕾。
在树干和树丫的交接处,红桦树扭动出一个结节,似乎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乡村女人,弯下腰身,拿着一把镰刀,去割掉身边的野韭菜。或许还是一个异域的少女,在异乡,很乖巧地与一个陌生人对话。
四月的红桦树,淡红的叶子挂在树枝的顶梢上。随着暖风摇动,红桦树叶跟着摇动。一枝接着一枝,红叶接着红叶,红桦树就给自己扎上了一根红头绳。长在山岭最高处的红桦树,简直就是一个舞者,以蓝色天空为幕布,从山岭的一端,跳动着走向山岭的另一端,都是一袭红裙,似乎要把春日的芭蕾跳到空中去。
红桦树皮,本身就是一层层红纸,印刷着眼睛的图案。苏联卫国战争时期,莫斯科的女兵从红场到战场之后,战斗的缝隙间,剥下一块红桦皮,写一封简短的情书寄给男友。男友是收不到的,因为他们都在战场。红桦皮的信笺,记录的爱情,带着战争的硝烟。女人就是如此,战争也阻挡不住人类骨子里的浪漫。
战争过后,男友没了,女兵回到莫斯科,收到了自己红桦树皮写的情书,读着读着,女兵成了一棵红桦。男友活着,女兵没了,他收到了很多红桦树皮写的情书,一辈子也忘不掉在遥远的战场,女友就埋葬在红桦树下。
我们这代人,是被俄罗斯小说喂养大的。遥远的地平线上的一棵红桦,和南墁山岭上的一棵红桦,大概是一样的吧。
甘南诗人李志勇有一首《红桦树》:
大部分人感到:红桦树的皮就是它的花朵
少部分人感到
蓝天上高高飞翔的几只鸟,是它的花朵
李志勇在甘南,写他的红桦树。总觉得这首诗里的红桦树,和南墁的红桦树是一模一样的,和俄罗斯的红桦树是一模一样的。
全世界的红桦树,也是一模一样的。因而南墁的红桦树,就是世界的一棵红桦树。
棠 梨
南墁是属于花树的南墁。
在南墁,去注视一朵花,不必弯下腰身,更不必匍匐大地。而是要抬起头,寻找那些开放在树上的花朵。没到南墁,习惯俯视花朵,到了南墁,必须要仰视花朵。
棠梨,是南墁的花树,屹立在南墁的一个斜坡上。进入眼帘的时候,它不是以树的姿态来迎接你,而是以花朵的姿态来迎接你。
棠梨树,站在一大片山茱萸树林里。刚刚抖落了米黄色花朵的山茱萸,细碎的叶子依然连续了花朵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米黄耀眼。山茱萸一棵一棵挨着站在一大片油菜花海里,油菜花的金黄,把山茱萸的米黄涂抹得熠熠生辉。
不知为什么,在海拔两千米的南墁,有这么大一片油菜花海,从南墁的一个峡谷铺展到另一个峡谷。似乎那些山茱萸林,不是站在大地上,而是站在一条金黄的毯子上。
棠梨树很有风骨地站立在山茱萸的米黄和油菜花海的金黄里。
曾看过电影《山楂树下》,挺立在山岗上的山楂树开花的时候,一树洁白,让人怦然心动。南墁的这棵棠梨树,四月的花朵缀满一树,比山楂树的花朵稠密,也比山楂树的花朵透明,更比山楂树的花朵洁白。
站在南墁的小路上,棠梨树的一树洁白给的怦然心动,超越了看见电影里山楂树那一树洁白的怦然心动。毕竟电影里的树,是经过处理的,南墁棠梨树的一树洁白,是自然的,是超然世外的,是老天爷赋予的。
哪怕它很是孤寂地开放在南墁的峡谷里,绰约动人的样子,也是任何一部电影里的花树所不可比拟的。
穿过油菜花海,穿过山茱萸林,走到南墁的棠梨树下。没有开花的树干距离大地有两三米高,树丫之上,没有一片叶子,开放的都是花朵。一朵挨着一朵,一朵挤着一朵,从几个枝丫交接的地方,一直开放到树梢。
仰视棠梨树的一树洁白,是很纯粹的洁白,是没有沾染一点尘埃的洁白。南墁的峡谷是洁白的背景,南墁的远山是洁白的背景,南墁的油菜花海是洁白的背景,南墁天空的蔚蓝是洁白的背景。一切的一切,衬托出来的洁白,已经不是花朵意义上的洁白,也不是色彩意义上的洁白,而是美学意义上的洁白:任何一种没有尘埃的洁白,都是孤寂的洁白,都是超然于世的洁白,所以才能让人怦然心动。
在四月,在南墁,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候,南墁的花树们,刚刚有了自己的芳菲。因为南墁一半属于人间,一半属于仙境。因为南墁的棠梨花树,不以开放而喜,不以飞落而悲,悄然在南墁,超然在南墁,那一树洁白,就雕刻在一个叫永远的地方。
白 桦
南墁的白桦树,在山岭的顶端。
银白的树干,笔直笔直,伸向蓝天。套用上世纪80年代的一首诗歌,可以这样说南墁的白桦:
南墁的白桦
在大地上站直了
它顶着树冠
树冠顶着蓝天
大地顶着它
它捡起了南墁不慎丢失的爱情
一朵笑
在树冠下开了
白桦树,在俄罗斯小说里,就是爱情之树。在男儿走向战场的时候,就和姑娘一起把两个人的名字刻在白桦树上,让白桦树保佑爱情和生命。我曾在一篇关于太平镇白桦树的短文里写过这样一句话:剥下来一块白桦树皮,给世界写一封情书。灵感就来源于俄罗斯的小说。
托尔斯泰是俄罗斯灵魂的一部分,他在《苦难历程》里有句名言:我们每个人生命的尽头是一座小山丘和山丘上的一棵白桦。就是俄罗斯人的生命和白桦树关系最为哲学的表达。
每年四月,是俄罗斯的桦树月。白桦树刚刚冒出嫩芽的时候,俄罗斯的小伙子和姑娘围着白桦树唱歌跳舞,歌唱爱情和生命。
恰逢四月,到了南墁,白桦树的枝头吐出了嫩芽。它们站立在南墁和天空挨着的地方,修长的身躯把每一棵白桦树都刻印成美男子的形象。遇到了南墁的白桦树,想到最多的是很多年前歌手朴树的那首《白桦林》,歌词凄美忧伤,令人动容: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与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失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啊就要到尽头,
那姑娘已经是白发苍苍,
她时常听他在枕边呼唤,
“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林。”
在死的时候她喃喃地说,
“我来了,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
南墁的白桦林,是大自然的白桦林。走进白桦林,却有一种走进俄罗斯小说某个章节的感觉。包括朴树《白桦林》的歌词,简直就是一个长篇小说的结构,把爱情战争和生命,都融合在一首歌词里。
四月的暖阳,照耀着南墁的白桦林,也似乎照耀着我的少年时代。捧着一本俄罗斯小说静静阅读的日子,已经很远了。但是在南墁见到了白桦林,却是人生际遇里一个温暖的片段。
在南墁的一个悬崖边,遇到了一棵白桦兀自站立。穿过白桦树枝丫的缝罅,能看见一个小镇。随手拍下来白桦树与小镇的照片,天啊,那个小镇好像不是盖起来的,而是白桦树结出来的。
(王俊义,西峡县人。长篇小说《第七个是灵魂》获《莽原》2013年长篇小说奖;散文《伯在黄土里等我》被评为《北京文学》2015-2016重点优秀作品。)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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