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那些年，那落雪

任迪飞

也许这两三年来，雪花真的是有了灵性？就连飘落也是这样潦草、任性——还没等阳光呵寒风呀露个脸闪个面，刚一落地，便稀薄得可有可无了——抬头有、低头无、假装下、撩骚人。哦，像极了浮躁的饮食男女们，从早到晚被阴影一般的现世欲望挤对着，每迈开一步，都会磕碰到吝啬的机缘那势利的眼神，难得舒活畅快，那也就只好且活且苟且着喽。因此，尽管雪花似乎会更巴望着冬天，但等到当真行起冬令来，它却绝不会货真价实慷慨地漫天飞洒。

这叫人如何不想念起那些年那几场纷纷扬扬的落雪哟！那一个挪威式的冬天、一个满眼清亮粉妆玉砌的世界呀，那一场集体狂欢、一顿精神盛宴呐！

2018年3月初，农历正月未半，街头巷尾，人们在搅天风雪中一路撒着欢儿，那是一种对雪的前世——水的激情礼赞。毕竟，所有的生命是离不开水的，要不然，哪来水做的、泥做的骨肉呀。孩提时代，每年岁除，那如豆的煤油灯光，那子夜时分仍在弥漫不绝的鞭炮烟火气息，还有母亲那甜蜜依旧的微笑，都温情脉脉笼罩着我和我的新袄新棉裤。那些时刻，我顿感自己通体熠熠散发着灵光，宛若仙人。那年那场下了两天三夜的雪，真的是上苍着意洒向尘世的新春大礼包呀，只不过不是烫金描红的，一律的镶玉带银。那雪呀，圣洁无边，像极了洗礼的圣水，像极了天庭的祥瑞。一下子，我恍若重回童年，年的气息和幸福的亲情又一次大水漫灌般向我簇拥而来。

在这漫天飞扬的大雪里，人们都像接受过洗礼一般舒活绽放了。已是下午5点多了，在年头初春，该是暮色低垂了，但有了雪的映衬，四处反倒有着一种回光返照的明亮。下班的人流也加入到了这狂欢的庆典。马路上面是雪，底下结着冰，滑溜溜的，有人健步如飞，有人骑行如常，当然也有人恨不得再多长出几个脚趾头来，如同在艰涩坎坷的人世间，有人跌跌撞撞，有人如临深渊，有人顺风顺水。骑行车辆碰撞的概率明显高起来了，但即便是摔得人仰马翻，纵横捭阖，扶车再爬起来，还是照样嘻哈逗乐，不恼也不怪，大有抚掌一笑冰嫌尽释的侠士风范。要是在往常，这马路上不知又要回收多少抛来掷去的国骂脏话呢。大雪，神奇的润滑剂，它让人们个个都既富于童心又不失绅士风度、淑女做派。

一连几天，男女老少狂欢不减，似有再疯玩三天也誓不休歇的架势。空地，广场，甬路，游园，人行道，步行街，滨河路，但凡稍显宽敞一点的地儿，都成了撒欢儿的天堂。放眼看吧，光仿制雪橇的花样之多、玩法之多就让人脑洞大开：有包装盒、沙发垫、三合板、滑板，甚至还有五花八门不同材质急就章式的自制绝版简易雪橇……；前拉的，后推的，前拽后推的，抡圆画圈的……。所有交通工具，脾气都是出奇的好，鸭步徐行也就罢了，路遇雪橇，也是早早恭立一旁，“让开大路，占领两厢”，再也不逞一时之勇，汹涌而来，昂然而去；广场上，夜幕下，雪与冰早就相融一体，跑道变成了滑道，寒风阵阵袭来，背阴处更是坚硬如铁，晶莹如镜，越发溜滑难行；健身的人们，只得小心翼翼地在跑道内侧冰雪层层遮盖下的草坪上踉跄滑行；草坪当中那尊一人多高的硕大雪人，日晒风吹中，却依然眉眼清晰，还时不时一脸坏笑，嘲笑着那些划圈健身的人在留神左闪右躲，要不非得和各样雪橇们时不时来个亲密接触不可。那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几无立锥之地，什么叫夹缝中求生存，什么叫运动战游击战。

大雪真好！

小城已有好多年没下过像样的雪了，在汉江支流岸边的这座小山城，雪，竟然成了大自然难得的馈赠，偶一施舍便让人亢奋不已。久违了，这轻蹈于天地之间有如飞鸿狂草般的北国之雪。哦，对了！1988年年底那场封河堵路的大雪，或许已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渐渐淡漠在记忆中了吧？

那一年，刚入了冬，一场大雪过后，天寒地坼，村路边、田垅上、竹林旁，雪深过膝，行路难，推车行走更难，大河小溪渠沟竟然厚厚地结上了一层冰。冰面上渐渐热闹起来了，大人、小孩也都不时来凑个热闹。家底有点殷实的人家，一旦出门，也必定包得严严实实的——朔风和严寒让他们裹步不前。亲和自然的大舞台，就注定成了小民百姓的专属。小民百姓嘛，生就的乐天派，他们其实更会找乐子、逗开心。就连吴敬梓当年穷困时，还邀朋约友，于严冬寒夜，绕城暖足几十里，一为御寒，一为穷乐。现在，他们一身空筒棉袄裤，手脸冻得通红酱紫，但愣是把家门前的一应娱乐都搬过来了——滑冰、跳马、撞拐、抽陀螺、滚铁环、拿大顶、打车轮、堆雪人、踢毽子、打雪仗，只要能动起来、折腾起来，就行。最拿手的当然是在冰面上抽陀螺。那飞旋中的陀螺，看起来静如处子，仿佛是死钉在一点，只有一圈圈薄薄的光晕在闪烁不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个个都像“人来疯”似的没了个正形儿，昏天黑地地疯玩，花样翻新地耍乐——咳，小民百姓们的那些快乐，原本就必须是现在进行时、就地了结式的，就算是天上只一日、人间已数年，又或是此地一为别、沧海变桑田，那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