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的口头禅

老乔的口头禅

李成军

　　“咱是个草木之人。”

　　在南阳市文联第五次代表大会上，近三百名代表云集宛城，进入耄耋之年的我也应邀赴会。文友相聚，其乐融融。一位老友突然问我：“你还写稿（文学作品）么？”这句话本是作者之间见面的一句平常问话，却让我想起已故著名作家乔典运的一句口头禅，他生前不管遇到老作家或年轻作者，往往第一句话就是，“最近你写稿了么？”

　　是的，“稿”，是作家的生命，“稿”，更是作家长期生活积累诞生大作的源泉。典运经常形象地跟我们说，自己家中有一口小井，他长期向这口小井储备山村农民几十年风风雨雨的生活，储备他与乡亲们的爱与憎；他又用自己的小勺把水从井里舀出来，奉献给社会。他还经常在闲聊中给我们讲他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小故事，并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听后都说非常生动和新颖，催他赶紧写成小说发表，但他总是摇摇头说，“还不成熟，让我再想想。”一直等到半年或一年后才在刊物上看到已成一篇小说。他的创作态度严谨，像农民种地那样，“深耕细作”，不急于戴上“高产”的光环，他要将手中的笔插进人灵魂的底里，唤醒农民的自尊和自强意识。他的作品结构凝练清晰，语言明白流畅，能诱发读者丰富的想象。他勤勤恳恳地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笔耕四十余年，写出了许许多多农民典型形象。他在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佳作迭出，著名作家南丁说那“是他创作的井喷期”。短篇小说《无字碑》《刘王村》《乡醉》《冷惊》《村魂》《笑语满场》《满票》等，令人目不暇接，一出手就被国家级刊物《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抢走，特别是《满票》在全国第八届短篇小说评奖中的十九篇里，位列第三名。

　　由于他对人生的独特体验，对人世的洞悉与穿透，他的作品产生出强烈的冲击波，震撼着读者，引起全国文学界的重视，1987年《北京文学》《上海文学》《广州文艺》和河南省文联创作研究室在郑州联合召开了“乔典运作品研讨会”，地区文联派我陪同典运前往。

　　从南阳出发前，文学界的朋友们纷纷前来祝贺和送行，都说这次研讨会是国家级水平，从中国的南方（指《上海文学》）到北方（指《北京文学》），加上河南省的作家、文学评论家，著名期刊主编、编辑云集中原，对典运的作品评头论足，是典运百年不遇的幸事，文友们戏说他“走了桃花运”。典运此刻虽心情激动，但表现非常平静，他满脸堆着笑容双手抱拳，频频向大家表示谢意，用满口西峡语说，“这都是大家抬举我……以后我多多写稿。”

　　下午车驶出南阳，典运点上一支烟，独自向窗外望去，他在静静地思考……

　　突然，车在红泥湾街处抛锚，大家不约而同向前一个趔趄，司机赶紧打开车前盖，仔细检查和修理，我站在司机身旁焦急等待，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车仍发动不起来。司机满头大汗站在公路中间拦了两辆轿车，请司机帮忙看看，但都摇头而去。我这时才着实心慌起来，车坏在半路修不好，耽误明天典运参加研讨会可是件大事。典运见我着急的样子，却若无其事地说，“大不了我不参加，会他们照样开。”我说，“那不行，决不能耽误开会。”并当机立断，将车拖回南阳抢修。

　　轿车深夜11点修好，第二天凌晨六点赶到郑州。车刚在省文联大院停住，从省文联招待所小楼上跑下来一人，是著名作家张一弓，他上前拍着典运的肩膀，高兴地说，“可把你盼来了，为等你，我们几个人一夜未眠，刚才听到汽车喇叭响，我说肯定是乔老爷驾到……”

　　当日上午8点在省文联二楼小会议室，研讨会准时召开，能坐四五十人的会场座无虚席，面对这么多作家、评论家、主编、编辑和新闻记者的目光，我陪典运坐在位置上颇感不自在。

　　研讨会集中分析了典运几年来的创作成就，指出和典运同龄的作家有的已搁笔不写，有的亦很少发表文章，但乔典运却精力充沛，创作如日中天，正如杜甫诗云“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他的作品像连珠炮似的，一篇比一篇厚重，一篇比一篇老辣，这种现象在我省乃至全国少见，因而称之为“乔典运现象”。有的评论家甚至高度称赞“乔典运是继鲁迅先生之后，对国民精神劣根性进行批判的作家之一”。

　　当然也有对乔典运作品语言进行批评的，认为“低俗、有些粗糙”，但也有人提出反驳，说“典运的文学语言是典型的豫西农民语言，它与典运作品的内容和风格是一致的，基本上做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

　　研讨会进行了两天，典运一直沉默不语，低头认真地记录，听着每个人的发言。会将结束时典运应大家的要求即席发言，这时他有些腼腆，急得口吃起来：“……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咱是……”他的话还未说出，不少作家知道下面他要说他的口头禅了，没等他说出，大家不约而同替他说出来——“咱是个草木之人”，接着大家开怀畅笑起来。发言快要结束的时候，典运以农民作家的眼光，用幽默形象的语言来比喻作家与评论家之间的关系，大家听后笑得前仰后合，研讨会在欢笑和掌声中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