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殇
最近一段时日,在菊龙县城街头,经常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似有70来岁的老头,在踉踉跄跄地奔走着,不时咂一口手中拎着的半瓶酒,叫喊着:“周副厅!周副厅!”他就是新近退居二线的县农垦局党委书记周家茂,此人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也知道他因喝酒殃及前程的轶事儿,然而,还有一些幕后故事却鲜为人知......
故事的主人公周家茂高中毕业后,经在家乡高中任教的父亲撮合,在本校初中部任代课教师,时隔1年,适逢恢复高考,考取了地区师范专科学校,毕业之后,再次回到这所学校教书,成为远近凤毛麟角的专科文凭教师。长相俊朗、满腹学识的他,招致不少情窦初开的姑娘暗恋,纷纷鸿雁传书希冀可以美梦成真。结果,和背景惊人的县政府档案局职工且长得高大靓白的雅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在当地轰动一时,被视作“互补型的绝配”,让不少适龄男女唏嘘叹息。
雅丽尽管只是初中文化程度,而教师虽然被称作“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从事的是天下最光辉的事业,然而,在人们心目当中仍然是“吃粉笔头的”,且家茂工作地点在乡下;雅丽的父亲是县检察院的常务副检察长,其姐夫是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有如此好的平台,恰恰雅丽的哥哥和堂兄堂弟纯属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雅丽父母对此经常长吁短叹,只好选取品学兼优的家茂来繁荣振兴这个家族,而单凭家茂的身世背景,跳出人才济济的教师队伍进而入仕实现逆袭超越,绝对简单得跟“1”一样。果然,新婚不久,家茂就被遴选到县委办公室,从一般文秘人员干起,没多久就担任了县委书记的秘书。
家茂身材颀长,面容白皙,内敛儒雅,为人谦和,文笔流畅,办事缜密,且有家人关照呵护、耳提面命,很快就赢得了县委书记的赏识器重,进步似“神九”速度,短短两年,由一般秘书晋升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在县委书记荣升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前,把他当作跨世纪干部培养,外放到了伏牛镇任党委书记。
伏牛镇是全省排名靠前的工业强镇、财税重镇、旅游名镇,该镇党委书记的职位历来是“副县处级的摇篮”:只要没有明显过错,年龄偏大的,晋升县人大副主任没有悬念,最赖也是县政协副主席,如果年轻,可以直升县委常委,最差也是副县长。家茂在全县各乡镇、县直单位一把手中,年龄最小,未来的前途当然不可限量。
任职伊始,他就深深地认识到:在繁荣发达、鱼龙混杂的镇里做事,必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功亏一篑。他至亲平日的谆谆教诲,结合自己的感悟,他归纳出了四条不可碰触的底线:身外钱财不可得,否则,就是天王老子帝王爷也解救不了;赌博毒品不可挨,如果这样,纵然家财万贯,也容易倾家荡产;刑事案件不可犯,一旦诉诸刑律,就要遗臭万年;婚外女人不可染,红颜是祸水,就像罂粟花,看似美艳无比,要是染指,必然导致毁灭。
小心驶得万年船。任职伏牛镇期间,他恪守底线、谨慎入微。为确保“万无一失”,还精心备好了两份绝密资料:一份是该镇所有在外工作人员名单,详尽到他们彼此之间以及与家乡人之间的关系。另一份是该镇各类社会名流名单,具体到哪些满满正能量可以无所顾忌交往,哪些心术不正、处处设障必须规避,哪些不能交往又不得不交往、在交往中应该注意什么等细节。
跟从服务县委主要领导多年,领导的施政方略、艺术水平、思路思维早已了然于胸,家茂加以灵活机动运用,当然奏效;市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得意门生到任,社会各界的眼光向这里聚焦,方方面面的优惠政策向这里倾斜,大大小小的项目扎堆跟进......想没有政绩都难;其岳父干过三任检察长的反贪局长,现任常务副检察长兼反贪局长,鉴于军人出身、脾气火爆且第一学历不高,始终没有结成“正果”,其连襟由党委书记任上提任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如今任县委副书记,借翁婿二人在菊龙县多年的深耕细作,早就缔结了一个人脉资源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庞大关系网,说“他在菊龙县跺跺脚,立马响彻全县、应者如云”绝非吹牛,他的乘龙快婿在县内,自然如鱼得水、风生水起;家茂为人随和豪爽、处事担当作为、业绩卓著显赫,很快就赢得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高度赞誉,被称作该镇历任镇党委书记中最为优秀、最有前景的一个。
家茂谦和、热情、豪爽、义气,在省、市都颇有名气。其中的一个细节好多领导都难以做到:别的领导对来客来宾看人戴帽,见到大官莅临鞍前马后、盛情款待,见到小兵小将,要么避而不见,要么单位内部“一碗端”招待。而家茂的做法是:只要镇里来客,大小是个人儿,长短是根棍儿,都安排酒局,并且,每场儿必去敬酒。他认为:千里去做官,图的吃和穿;来者都是客,吃不穷喝不穷,打点不到才是穷;无酒不成礼仪:上级来客,均把饭局上放不放酒、放什么档次的酒,地方主官到没到场儿、敬酒没有、是否主陪到底等作为对这个部门工作重视与否、重视程度如何的首要标志,很有可能因此遭到“一票否决”;兄弟单位来访,也把此作为是否瞧得起看得上的主要标准,轻则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随后回访,也漠视冷淡你,更为可怕的是:一旦那个书记调任要害部局委或者晋升县领导,“秋后”的压制挤兑也得提防;在镇直、在村里,都把镇主要领导来过没有、来过几次、留下吃饭没有、喝酒没有、喝得尽兴与否等,作为对该部门、该村工作支持与否的一个标志,如果和他们喝得尽兴,当场一仰脖子喝下去的一高脚玻璃杯酒,许下的“谁要是不完成任务,就是鳖孙”誓言,立马就变成了实际行动,各项工作势如破竹、旗开得胜,作为镇党委书记,当然就有了政绩,反之,有可能因此导致这个部门、这个村磨洋工、撂挑子;到农户家,人家凉拌个白菜心,拿出珍藏多年而实际在领导看来还是非常低档的酒,你如果喝两杯,人家能够激动好几年,否则,能够骂你架子大“骡子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几个月......一年到头,其它乡镇,市领导未必去过一次,而伏牛镇位置优越、地位显赫,省领导隔三差五都要来,市领导前来考察调研简直跟赶集似的,有时候,一个中午可以摆到二、三十桌,每一场儿,家茂都前往敬酒,每一场至少喝三杯,一顿午餐下来,真的令人难以负荷,幸亏家茂年轻,要不然身体早就垮了。
家茂离婚了!还是家茂主动提出的,更加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悄然领取结婚证的对象是政府办出纳员小芳。偏偏离婚的时间就在市委组织部要来考核他拟任副县处级干部的当儿,这无疑是一条爆炸性新闻。
且说小芳是原财政所所长的女儿,父亲因公殉职,母亲患病早亡,家茂履职伏牛镇不久,看到了镇财政所递交的几任班子久拖未决的“家庭困难子女工作安排报告”,经核查属实后,亲自协调相关部门,破例照顾小芳入了职,鉴于小芳财税中专毕业,安排她任政府出纳员兼负责会议通知、收发传阅之类的杂务。参加工作以后,小芳满怀感恩之心,加班加点,发奋工作,尤其是想为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少年得志的恩人家茂做点什么?可惜,小兵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渐渐地,她开始利用自己经常与方方面面的领导和同志打交道信息非常灵通而人们普遍对她不设防的优势,充当了家茂的“三员”角色:对他言听计从的“战斗员”,他指向哪里就打向哪里;存有对他不利言行迅即处置的“消防员”;获悉不利于他的言行,而自己无法处理就及时为他通风报信的“交通员”。居然帮助他消化了诸多矛盾、化解了几场危机。
伏牛镇情况复杂、事务繁琐,家茂的工作始终呈满负荷状态常常是“五加二”、“白加黑”,除了次日开会可以提前回县城夜宿家中外,其它时间一般都是吃住在政府;小芳家中没了亲人,尚未婚配,也是经常呆在单位,其它的“官油子”、“兵痞子”晚上尤其是“双休日”都借故或偷偷回家了,办公室主任年龄偏大家中老小赘子大,只要不开会,到政府也是“蜻蜓沾水”,书记的秘书和司机一看老板喝醉,把他往床上一安顿,就各自寻乐子去了。所以,整个政府大院的夜晚基本上就住着他们两个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人们根本也想不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一天下午,小芳无意进入他办公室,发现醉酒后的他躺在床上,衣服没脱,被子没盖,就悄悄地给他脱了鞋袜、外套,把被子盖好,另倒了一大杯白开水放到床头柜上,等他醒后就可以喝,然后默默地离开。由此联想到,醉酒后的人,容易因呕吐物堵塞窒息而亡,并且,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口渴亟需喝茶。白天人来人往还好说,那么,夜晚呢?因此,夜晚时候,只要大院里没有其他人,小芳就义务充当了他的关照人角色。一天晚上,家茂喝得烂醉,刚刚把他盖好,就又把被褥蹬掉床下,如此三番,小芳越发不放心,当半夜再次前来照顾之时,恰巧家茂醒来,看到了小芳,晓知了一个弱女子几年来的默默付出和竭诚奉献,不由心旌摇曳,醉眼朦胧间看到楚楚动人小鸟依人的小芳,似久雨逢甘霖,加之酒能催情,而小芳处于感恩、崇拜、暗恋......半推半就地配合,彼此的身子扭曲到了一起。
家茂提出离婚,恐怕地球人都不相信。拥有了这桩婚姻,可以说一切应有尽有。再说,小芳个头矮小、皮肤黝黑,和雅丽PK,无论那个方面都不占优势。然而,癞蛤蟆硬是吃上了天鹅肉。人们常说,婚姻就像穿鞋,合不合脚,只有夫妻两人知道。且说雅丽自幼生活在蜜糖罐里,娇生惯养,不学无术,被安排在县档案局谋了个闲差。而大户家的孩子不差钱,追求的是门当户对、自由浪漫,本来和她幼时的玩伴儿、某局长的儿子聊得火热,而雅丽的父母嫌弃那娃放荡不羁,经常寻衅滋事,依然斩断了他们的情思,本是大家闺秀,屈嫁这个土包子,尽管他这么有成就,还是从骨子里看不起他及家人,因为她要的不是这个:家茂家居农村,经常有亲友踩着泥腿儿拎着自以为很稀罕其实雅丽嗤之以鼻的的柴鸡、小磨油、绿豆等等之类的土特产到家,其媳妇从猫眼里一看,只要是这些人,就称家茂“没在家”,如果家茂把他们迎进门来,连茶水也不倒就拂袖而去,随后必然是一场恶战;家茂回家,洗衣做饭拖地照料小孩,媳妇仍然置若罔闻;和他恩爱的时候,也是敷衍了事,随着小孩的出生,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了......
和小芳偷情怀孕之后,小芳坚称“这一切都是自愿无悔的”,一定要把小孩打掉让这段情爱消遁无形。其实,对于离婚的利与弊,表面来看,家茂也认为没有任何益处,然而,就婚姻的真谛而言,他认为:附带政治联姻等任何功利性的婚姻,是没有任何尊严和幸福的,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不解体,也是名存实亡的婚姻;小芳与雅丽根本不可比拟,然而,如果雅丽可以带给他美好前程的话,而小芳给予的却是悉心的呵护、心灵的慰藉,甚而是生命的捍卫。然而,家茂不顾亲友的规劝和小芳的哀求,毅然决然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本来就看不上家茂的妻子借此满足了他。雅丽的父母对吞吃了包办的这一婚姻的苦果心知肚明,也就没再说什么。就这样,家茂悄然和小芳领取了结婚证,副处梦当然破灭。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尽管现在的离婚只要好商好量,也不算什么事儿,风言风语也让人焦头烂额:家茂占尽了雅丽及家族的便宜,翅膀长硬了马上提任副处又把人家蹬了,坏良心;小芳面憨心奸,是早有预谋的,终究逼婚成功,不得好死。老书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放弃了他,岳父家纷纷与其分庭抗礼,并且,施之以报复性惩罚,本来就有不少的同僚仇视嫉妒他,这次借机树倒拉榆钱儿......尽管这样的后果,家茂都预料到了并且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然而此前辉煌风光无限与目前遭遇的人生最为黯淡的反差,无论如何,心里也难以平静。在一个愁肠百结的晚上,和一位挚友分了一瓶酒借酒浇愁,不听规劝一意孤行一定要自行驾车回家,结果撞上了一辆外地货车,本来彼此没有什么大碍,然而,情绪的愤懑、酒精的燃烧、前景的毁灭,使他恼羞成怒,对外地驾驶员和车主大闹了一通,人家一怒之下,随手拿起电话把他举报到省纪委,恰逢省纪委刚刚下发了严禁领导干部擅自无证驾驶车辆的通知,正要抓一个典型,他正好撞上枪口,被全省通报批评,被贬到了县农垦局任主任科员。
此前,他是不喝酒的,因为穷酸秀才的身份,给别人办不了事帮不了忙,别说喝酒了,就包括召开全体教职工会议期间,烟瘾难耐的,就抠抠唆嗦地摸出一根自己过瘾,大多的都是假借上卫生间之名匆匆过一把瘾再回来,很少有掏出整盒烟大大方方地打一圈儿的;在县委那座深宅大院上班期间,大院里集结了全县各方面的精英,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哪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糟老头,说不定背后都有参天大树,不敢轻易招惹。再说,服务1号首长,简直是“伴君如伴虎”,如果因为喝两杯酒出事误事,再被别人添油加醋、断章取义,很有可能“一夜回到解放前”。的确,他在总结官员成败的得与失之时,也没有把饮酒摆进其中,尽管他也深知酒后容易乱性伤身失态失德等危害,然而,他认为喝酒充其量属于不良嗜好,不算什么原则性问题,也没有刻意注意。所以,到镇里任职开始大规模喝酒期间就对此也没有设什么防线。
如果不是酒后乱性的后果,也许他还在延续着岳父大人为他设计的官阶晋升路行进,还是生活在鲜花和掌声之中,只不过是婚姻的不幸。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讲,因为饮酒导致出轨、离婚、车祸,又遭贬职,应该对酒非常痛恨,从此与酒绝缘,然而,他仍然乐此不疲,一次从市区喝酒驾着车返回途中,还让他老家的一位挚友哪怕凉拌个黄瓜,弄瓶老村长酒备着,他朋友的老婆看到他开着一辆农用车到家,席间开玩笑说道:“家茂呀,别人官越干越大车越坐越小,你是官儿越干越小车越开越大,还喝酒呢?”家茂付之一笑,继续喝酒。
赋闲许久的家茂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其实,他的处分也早日解除了,想到美好的前程已经失去,放弃了理想抱负和追求,经常总是“大喝三六九,小喝天天有”,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也许是时来运转,原来市直在伏牛镇挂职锻炼任职党委副书记的干部和他搭班儿期间,得到过家茂的关照与恩典,这次调任菊龙县委书记,对他的能力非常赏识,对他的遭遇非常同情,对他的帮助非常感恩,已经私下谈话让他近日履新一个要害局任局长,县委一号首长的话当然一言九鼎,然而,就在文件就要传达的前一天,他酒后激动难抑,前往县委感谢书记,谁料在县委大院巧遇,结果,书记让保安把他轰了出去。关于把他轰走的原因,众说纷纭,说法不一:有人说,他看到书记稀疏的头发在微风中有些凌乱,讨好性地帮他捋捋,有人说,他喝醉失去了理智,念起了旧交,给书记刮了个脑镚儿....反正自此之后,局长梦也断了,不过,还给他提拔为农垦局党委书记。
他父亲曾找人给他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这娃官至副厅没问题”,在他父亲弥留之际也是他仕途正劲之时,告知了他这一预言,也不知道是算命先生胡诌,还是报错了生辰八字,想不到与预料的差距这么大。原来支撑他积极向上的原因是想到自己尚存年龄优势,“副厅梦”还有可能实现,想不到这次命运的转机并没有到来,反而酗酒之后的打击使他彻底绝望,看破了红尘,就以身体原因,提前退居二线,其实,他并没有70岁,实际不到55岁,仕途的挫折、沉重的打击,使他过早地憔悴了,只好借酒浇愁,现在没了饭局,也就只好蹭场儿了。人们经常看到他到昔日的伙计家门口,看到别人家来客人了,要么想去蹭场儿,蹭不来了,就在人家门口等候,等人家送客人的时候,悄悄溜进去,因为里面有烟有酒有菜,狼吞虎咽一番,等到送客回来,他就一溜烟似的跑了,但是,无论他到哪个地方喝酒,还是蹭酒,不远处,总有一个瘦骨伶仃的女人在远远地照看着他,那就是,也早已办了病退手续的小芳。(作者:李焱)
编辑:顾清树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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