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纪念
作者:  杜林青

 我的纪念
齐鲁青           

        周同宾先生走了一整年了,想想,他好像还在隔壁,还在白河畔散步。
        接二连三,南阳文化界短短三年,倒下了两棵大树——周同宾、二月河。
        霎时,南阳震惊,中原吃惊,海右侧目。
        自从乔典运先生倒下后,南阳文坛的中年人、年轻人就将寻找的目光锁定在了周同宾、二月河的身上。有二位在,南阳的作家群就有镇宅石,就散不了,就能聚起来。他们两位思想的元素辐射出来的光芒就给了后来者以温暖、信心,力量,哪怕对于蹒跚学步的初学者是微茫的灯光,也让他们感到夜间赶路,雾中穿行有星光,有驿站,有路标。
        他们的存在,曾温暖了多少赶路者的那颗心。
        我也是周同宾先生的哺育者,受教者,受惠者,虽然,至今我依然资质平平,不见经传,但是,不妨碍我对先行者、对前辈们的礼敬和追念。
         二月河先生,志不在文学。
         他大半生耍笔杆子。自他离开中学,入伍,转业,就业,就与笔杆子打交道,但是,综其一生,他对文学都不十分忠诚。他是半路才上山。
        我这样说,大多数读者可能不认同。因为,其志不在焉,心当然不在焉!写作、研究、创作,对于他,只是术。治国安邦,治国平天下是仕林的志业,天下通义。无论是穷是达,他襟怀中的志是坚定不移的。他的后半生,是历史剧的大编剧,是君主戏的操盘手、魔术师。他将君王纳入笔端,玩弄于股掌之间。虽然他走了,但是,他走的不甘,他是愿向天再借五百年,以抒四海之志。
         所以,我这样说并不是降低了二月河先生的格,恰恰相反。
         读者诸君当然可以有你的感觉和体认。
        周同宾先生,文学庄稼地的忠诚守夜人,诚笃劳动者。
        从他的自述,从他的发小李庚辰先生对他的回忆文章中确凿的认定,他是真正趟过了王国维审美论词的那三重鬼门关而到达了艺术哲学的极境。从“衣带渐宽”到“昨夜风雨”直到“蓦然回首”。
        但是,殊途同归,我倒是认为,周同宾与二月河达到了同样的高度,同样的境地。二位都对华夏文苑带去了增量,以自身的实力和创造在世界文苑中独领一地。
         这是宛地人可以引以为傲的。
         然,苍天不仁,夺我大家!
         二月河后来身体不好,生前在本地住院,据说后来又到了外地的大医院住院。他的走,文坛同仁还是有思想准备的。他走了,走的急促,走在壮年。人们惋惜的是他还没有到老年、到暮年。他应该再延续他的生命的长度。哪怕是他掷笔喝茶,摆摊吆喝,看朝霞暮云,享受生命的落日余辉之美。
        但是,他让善良人的翘首期待落空了。
        对于周同宾先生的走,给了同仁当头一棒,几乎谁也没有料到。他倏然而逝,像颗流星,说陨落就陨落了。周同宾不打招呼,不辞而别,让同仁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后来,我听说,就在他走的前一天,老同事王遂河还带着李天岑、秦俊的嘱托去床前看望他。就在前天,李庚辰刚刚与他把酒分别。那天,他悄悄的走了。周公一辈子甘做云锦,甘做梯櫈,甘做一兵一卒,用笔,守卫着他的岗位,从不脱岗,从不早退,挑灯在玄妙观,行吟在淯水畔,背负着文学的十字架,传经布道,踽踽独行。
        周同宾对于中国人文、文薮、文化、文学精神和品格的追求,积平生之选择,只捡炼出了一个——“真”。
        他认定,“真”是世界新人文主义和现实主义文学思潮的最高品格。 
       自新文学运动以来,新时期文学以来,万流寻宗归大海。这“宗”与“海”,就是一个“真”字。
        他的作品所以能传世,唯在于他的作品有生,有命;有精,有神;有魂,有魄;有气,有韵;有境、有镜。
         郭沫若在他的“凤凰涅槃”一诗的“序曲”前有题词,凄婉艳绝。在这里,我借用过来郭氏题词的意境,周同宾的诗篇正是作者化作神话传说中的天方国古代神鸟“菲尼克司”(Phoenix)(吾国的所谓“凤凰”),历经五百年,集香木自焚,从火中精炼出来的。
        后来的人恐怕难以再产出这样的东西,社会浮躁,资本血腥,伦理转型,后来者绝大多数舞文弄墨,只是比划一下,是玩文学,糟蹋文学,是沽名钓誉,而缺乏对文学的祭拜和敬畏。
         古人论品,常说的“屈宋”、“苏黄”、“王孟”,事实是,“屈是屈”,“宋是宋”;“苏是苏”,“黄是黄”;“王是王” ,“孟是孟”。
         各占经纬,各居星宿。
         刘勰将文学品级做了精审的划分。一千多年了,至今还无人能突破他的划分标准。
         周氏、凌氏(二月河)二位留给后人的精神遗产,是多棱面的、多色彩的。一部分留在了作品中,一部分留在了未完成的半品中,一部分留在了未产出的胚胎中,一部分留在了代代读者、评论者、研究者的接受场中,更大一部分留在了他们的风格和人品中。
        前人在谈到魏晋风度时由衷地赞赏那魏晋风流之美。         
       风流岂止在魏晋?今人不让先人美!
        古有张衡,庾信,范仲淹,元好问,文宗文脉;
        今有姚雪垠,冯宗璞,周大新,周同宾,二月河,楚宛翘楚。
        开宗立派,白河横流,一代风流,功莫大焉。
         那么,后来者如何汲取前辈大家们的精华,再造一个时代的宁馨儿?
         文化的继承发展,有其方法论的旨归,从根本上,一是阐释,增其增量,二是选择,择善综合。
        问题是,何为善?何为不善?
        后来者,皮相者猎其毛;平庸者,仿其体;深邃者,摄其魂。
        就像那观风观雨观江山的江山之助。有人说,“泉能使山静,石能使山雄,云能使山活,树能使山葱”。“隐逸者喜其幽静,奋取者喜其雄伟,幻想着喜其变幻,诚笃者喜其庄重。”
       一个文学家倒下了,又一个文学家倒下了,是不是就有千万个文学家站起来?
        否!
        这是个伪命题!
        无论是文学的创作,还是文学的学术研究,淘汰选择是极其残酷的。
        踏入文学苑囿,不是逛超市,只要口袋里有钱,手机的支付宝不空,就可随心所欲。文学若有产出,很慢很慢。文学要有成就,需要很多条件和准备。
         这里所说的文学,是说严格意义上的纯文学,精品文学,精英文学,不是说的快餐面,不是说的文字堆砌,不是说的文痞先生们笔下的垃圾和毒素。
        文学创作首先需要作者具备天资天赋,其次才是什么勤奋等等。
        学术研究,要具备两大要素,一是思想,二是学问。就是做有思想的学问,做有学问的思想。
        理真法老,求真探奥,与稻粱谋无关,与学而优无关,与功名利禄无关,与黄金屋、颜如玉无关,与获什么这奖那奖的名头无关。
        从这个意义上说,若用这杆尺子去衡度,若以一个世纪的时间长度为单位,检阅历史的文明积淀,能让后来者还能记忆,尚能回望的那昨夜星辰,究竟会有多少?
       月朗星稀,星稀月朗,月是月,星是星,让历史老人不胜唏嘘。
         周同宾生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后辈,千万不要弄文学,误事,误正事,误大事,悔之晚矣!
         周大新曾以登山凌顶来晓喻有志于弄文学的同好们:基座在山脚,踔厉凌空者凤毛麟角。
         冯友兰告诫她的女儿,做学问,教学演讲,重在学力。
         姚雪垠将“生前马拉松,死后马拉松”奉为圭臬。
         鲁迅遗嘱他的儿子,长大了,莫做空头文学家。若才分不足,就老实做人,学门手艺,去谋生。
       民谚,艺多不压身,贱年不饿手艺人。
        所以,踏入文学创作的路,曲曲折折,坎坎坷坷。作为政治俊彦的王安石在年轻时就悟出了一个理,曾对游山钻洞探险者寄语“……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这是实话真话,虽然是以一个年轻政治家所发出的出仕的宣示。就事论事,他也是实话实说。
        南阳(乃至中国)文坛的这样一个传统和事实,惊人的说明,南阳(乃至中国)的埋首苦干的新老作家们,是具有何等的自律、坚韧和气魄。
         南阳,白河银练,伏牛苍茫;独山独秀,桐柏染霜;
          二月河走了。
          三月四月五月不期而至。他走在一个冰凌消融的日子里。他是破冰的钢舰,是春耕的铧犁;      
         周同宾走了。
         古今同宾,珍惜偶然。你我当惜缘,来生难再见。人间之客卿,自然之候鸟。
“万物之逆旅,百代之过客”。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三伏骤至,上承龙抬头,早春二月,贞下起元,旧邦新命。
         天下同宾,四海皆兄弟,民胞物与,周流不滞,大化流行。
       老夫聊发少年狂。
       雏凤清于老凤声。
       南阳文坛不寂寞,南阳文坛不悲观。乔典运、二月河、周同宾,背影在前,李天岑、秦俊、王遂河、廖华歌、王俊义、刁仁庆,赓续在后。
         心心点灯,薪火相传,大步流星,星夜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