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场旧

石场旧

时兆娟

　　站在采石场，人是讶异的，情感是震惊的，整个思维，是突然间停滞而空白的。

　　套用童话《睡美人》里的模式，就是：鱼虾睡着了，野草睡着了，流水睡着了，锻造石材的匠人，应该也在家里睡着了……

　　就在方城杨楼白鹭湾景区西南角，一处湖汊高高的堤岸上，峭立着一片原始的荒凉采石场。这既是一段堤，也是一座小山，更是一块巨大的灰白色花岗岩石，当初匠人们的工作原料。

　　像是一组雕塑，一组蜡像，或者一座博物馆吧！如果是，这该是世上最为原生态的博物馆了。在这里，有的已露雏形；有的行至近半，还有的接近完工。那方方正正的，很明显要做石墩；那方长有棱的，估计要做石柱……最大最圆的一个，中间有手掌宽度的凹槽，显然是一个石磨的雏形。这个石磨的上面和侧立面，通过切割，已经与基石彻底分开，就等着錾开底部，便是一件完整的石具了。

　　在漫长的农业时代，石质器材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石臼、石磨、石碾、石墩、石柱、石磙……渗透在生活的角角落落。

　　那时候，就凭着简单的锤子、凿子、錾子等工具，成就了这些精美而实用的器材。石匠们选择了这高高的开阔地带，他们默不作声，各据一处，从初日渐升到星光满天，从北风猎猎到骄阳似火，铁器与石块撞击出火花与响声，只有单调的劳作声响，追赶着天上的流云飞渡，换来妻儿老小的衣食住行。

　　在那些旧时光里，一个人选择了一种职业，基本就是一生。他们不知道身外的世界在发生急剧的变化：笨重的石质构件，正越来越被其他更为轻巧的、精美的、实用的器物所代替；一向被人奉为座上宾的石匠，重要性和尊崇度也在悄悄降低。直到有一天，他们从工位上起身，随手捡起衣服，甩上肩头，再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深深地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许多年了，这些呼之欲出的石器，像一群被抛弃的孩子，一直在等待给予它们生命的匠人。它们一定也渴望像它们之前的那些石材，在痛苦而充满憧憬的复杂情绪中，被錾凿得脱离母体，从这高高的坡顶上，在“嗨哟、嗨哟”的号子声中，被抬着、滚着，弄下山，装上停在坡下的牛车上，欢天喜地地走进不同的村庄、不同的人家，被视为珍宝，为人们碾下丰满的麦粒，磨出白白的面粉，搉出辛辣的蒜汁……

　　可是，那些赋予它们生命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直到凹槽里贮满了雨水，石缝里长出了荒草，当初的凿痕变得陈旧，它们在等待中，变得混沌而怀疑，再累得沉沉睡去。

　　他们做了一个梦，那些身体精壮的匠人汉子，正打着呼噜，熟睡在一间茅屋里。他们都等着一声号令，比如王子那个吻，只要一贴上姑娘的脸，一切就会同时醒来了，鸟儿飞过头顶，白云飘过蓝天，牛声“哞哞”，鸭群“嘎嘎”，一群孩子，热切地迎向“叮铃叮铃”的牛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