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寺棉花开
樊德林
在冬日和煦的阳光里,和十几株棉花的相遇,让原本平淡无奇的山寺之行,有了别样的意义。
在湖阳龙泉禅寺院内一个偏僻的墙角边,我的目光,被十几株盛开的棉花勾住,一时间,迈不开步,讶然无语。呆立在她们面前,我的思绪如同这冬日化蝶的落叶,纷纷扬扬。
她们数量不多,有何用途?缝棉衣棉裤,做棉靴棉帽,无疑太少。做蒲团坐垫,略显单薄。据此想象,僧人种她们的观赏价值,似乎大于实用价值。
棉花可以欣赏吗?当然。如果抛去世俗,作为一株花,她们难道不美?青枝绿叶时的红,秋风劲吹时的白,哪一种美,不动人心魄?
在大雪时节,棉花已脱去绿衫,只剩棉桃在坚守着自己小小的故园。盛开的棉桃,朝向四方,静如霜,洁如雪。如同寺里打坐的僧人,虔诚安详。未开的棉桃,呈黑褐色,紧闭四门,仿佛黎明前的黑暗,在孕育着无限的光明。
对我而言,棉花就是一段尘封的岁月。
她们曾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除了小麦红薯之外,最深刻的记忆。
那个时候,每年春风一吹,乡村便忙碌起来。作为当时农村最重要的经济作物,一家人的各种开销,都寄托在了棉花身上。
棉花育苗,是个细致的技术活。温度,湿度,密度,时间都要掌握好。等到把棉花苗呵护到五月麦黄之时,就要往田里移栽了。“麦套棉”是一垄麦子,一垄棉花。“纯棉”是整块地都种。不管哪种方式,都是累人的活。起苗、运送、刨坑、浇水、填土,不把人累坏,也得脱层皮。
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整垄、除草、打枝、捉虫、打药,每个阶段,都不能耽误,都得用心。人勤地不懒,想要收获,就得付出。等到棉花真正开时,人们洒在棉花地里的汗水,已不知摔了多少瓣了。
摘棉花,太磨人。起早贪黑,抢时抢工。一家人全上阵,大人挎大篮,孩子提小篮。在密密层层的棉田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和盛开的棉桃玩捉迷藏。每摘一筐,人的身上会被棉枝划出小伤,手上会被棉桃扎出小口,汗水会毫不客气地在伤口上撒盐。那种入骨入髓的滋味,不亲身体会,是很难理解的。
择棉花,真不易。白天农忙,大多选择在晚上。一座小山包似的棉花堆在院子里,全家人匆匆吃罢晚饭,一齐上阵。抠也好,摘也罢,让棉花尽快脱离棉壳,是当务之急。边择边聊聊天南地北、家长里短,可以让枯燥的劳作,有些许生动的色彩。但再生动也会累,最先坚持不住的往往是孩子,父母和长辈常常择到后半夜,他们的累,深深地藏在心里。生活教给了他们坚守与隐忍。那时的月光心疼他们,悄悄给他们披上了一件件银白色的外衣。夜已深了。
晒棉花,相当重要。择下的棉花是湿的,如果不及时晒干,很容易发霉变质,影响售价。晒棉花,一般选择用高粱秆做的“箔”上,摊开,不时翻动。那时的乡村,家家门前摊晒的一箔箔棉花,像一块块洁白无瑕的云朵,是这家人勤劳的象征。生活的希望,在棉花上面缓缓地升腾。晒干的棉花,散发着特有的香味。这种迷人的香,让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都有了保障。
棉花出售时,每家每户都会自留一些棉花,除去棉籽,弹成棉絮备用。心灵手巧的妇女们,用棉花为全家人的过冬做准备。她们在心中,已经有了各种的设计图样和制作方法。棉被棉褥,比葫芦画瓢,暖和就好;棉袄棉裤花点心思,贴身又好看;棉靴掌握好尺寸,合脚又舒适。每一种家里的用品,因为有了棉花的参与,都会让温暖和关爱,长久地留存。
棉花,早已成了温暖的代名词。一直从童年陪伴我走向少年,长成青年。现今,我已到了不惑之年,却很难再觅到她们的身影。棉花已走进回忆,成为我们怀念的一部分。
禅寺的棉花依然盛开着。多么幸运,在这样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我又发现她们。她们已白发苍苍,却并不悲伤。她们的乐观像我逝去的祖母,她们的安然像我暮年的母亲。她们,是我的亲人。
编辑:徐冬梅 校审:贾红英 责任编辑:张中科 监审:黄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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