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人间欢乐多”

“到底人间欢乐多”

任迪飞

　　
　　清明假日，细雨霏霏，乍暖还寒。搁置了三四天的一薄绺馍片，竟长出了点点绿斑；盆栽的嫁接海棠，花期刚过，天色乍晴，那枯蔫的花骨朵还饱蘸着雨露，沉沉垂下，盛妆不再，更教人倍添怜爱。哦，万物有时，花开有序，人和天地原来是有着同一颗心呀！时值仲春，没想到，这南国常有的梅雨时节，竟让这方秦楚故地也早早地摊上了一回。
　　
　　嗨，且慢来闲觅轻愁！还是趁着晴日方好，快快步出户外，晾晒一下这已然霉湿的心情吧。哪怕嗅一嗅花香，听一听鸟语，也算是不枉天地这一番盛意。
　　
　　晴光下，春风里，飞絮漫天，花雨声喧。换一身春装，挈子将女踏青来，嗅花识草频攀折；或者，干脆围坐在广场中央，一任手忙脚乱的小儿女去摆弄风筝。那翩然翻飞的风筝像是故意在捣蛋似的，不时逗惹起一阵尖叫和骚乱。没多大一会儿，风筝们还是一个个一头栽了下来，耍赖不动弹了。这下子可就没招儿啦，一个个嘟着小嘴叫骂着，或者哭喊着蹭了过来。终于把风筝融入晴空，展翅翱翔在蓝天白云之上，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那种巴不得心儿跟着一起飞上天的感觉，真叫一个爽！游乐场上，也有好一番嬉闹。蹦蹦床、弹跳床，遥控车、碰碰车，无人机、水上飘，大摆锤、海盗船，或惊险刺激，或悠哉悠哉，有胆儿你就嗨起来吧！大功率音响竞相轰鸣，汹涌如钱塘大潮，没头没脑地将你彻底湮没，一拨拨追欢少年，恰似那浪花一朵朵，吞吐不迭。
　　
　　戏迷们独处一角，或清唱或伴唱，丝管悠悠，乡音声声。或流行或民族，或高歌或低唱，一概由己，纯粹的自娱自乐，俨然羲皇上人。梅园草坪上，七八个华服丽装的老姐妹儿嫣然而来，一律丝巾过腰膝。她们或偎或坐，或单或众，伴花伴竹伴山石，卖萌卖呆卖嬉哈，自拍没个休歇，还自黑30x250（谐音：咱是成个二百五）！不远处，还有二三十个男男女女，伴着戏歌那动感旋律，一次次在翩翩起舞着。哦，这是得紧赶慢赶着要去上抖音的吧？教练在逼催像取款机，队员在飞旋如小陀螺，难得能有个片刻歇息。人们啊，就像这春天里的花花草草，或俏立枝梢舒展腰肢，或撑开春泥腾挪腿脚。花草呢，倒也颇遂人意，一个个在晴空丽日下恣意绽放、茁长，渐生渐盛，蔚成风景一片——好一个万类长天竞自由！
　　
　　跑道两旁，轮滑的，滑板的，跳绳的，跑步的，打球踢球的，撒欢儿动起来吧；瑜伽、太极，还有曳步舞、广场舞，各萌其萌、各美其美；卖糖葫芦、棉花糖、氢气球、乐高玩具的，吆喝声声，绵延不绝。最惊艳的，倒是有三五成群的半大小子，人手一辆单车，在跑道上左冲右撞、直飞斜掠，如入无人之境，瞅空还会来个狂野不羁的大撒把。恍惚间，那个小子，不就是年少的你嘛！你义无反顾，一屁股跨上车座，仿佛脱缰的野马，从陡坡顶上呼啸而下，满心的快乐和阳光。折腾够了，你又会扎到屋里认字、写作业，要不就是耐着性子来听收音机或干脆听有线广播——那个时候，那魔匣子里的世界也一样的新鲜、神奇，你永远也不会听腻听倦听烦的。十足的野小子，小绵羊一样乖的大学长，还不都是那个你吗？
　　
　　眼前这情景，倒是叫你想起了张爱玲《更衣记》里的最后几句：秋凉的薄暮，小菜场上收了摊子，满地的鱼腥和青白色的芦粟的皮与渣。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罢？
　　
　　原来，人家张爱玲早就弄懂你前世今生啦！黄梅戏《牛郎织女》里的那句戏文唱得多好：“到底人间欢乐多”。在这个春天里，像独得意趣的这几个小子那样，你就闭上双眼，挓挲毛孔，大胆地跟着感觉放肆它一回吧，无关乎高下、雅俗、尊卑。哪怕是只有这么一回，你真的就会觉得出，或节制或放纵，是如履薄冰还是大撒把一下，一念之间，云泥之别呀！